第2章 赵四的牌九局(2 / 2)

果然,大师傅跟帮工闲聊,声音不大,却被我听得一清二楚。大师傅手里拿着个勺子,一边刮锅底一边说:“听说书房又添了新宝贝?昨天下午从京城运来的,用个红木箱子装着,好几个人抬进去的。”帮工是个年轻小伙,凑过去小声说:“可不是嘛,我听副官说,是宋代的字帖,苏东坡的真迹!还用个水晶狐狸镇着,那狐狸是整块水晶雕的,两颗眼珠子嵌的是黑钻,一到半夜就放绿光,吓得府里的猫都不敢往书房那边去——昨晚我还看见黑猫绕着院子跑,就是不敢靠近西跨院!”

我假装喝汤太烫,低下头吹气,嘴角却忍不住咧到了耳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水晶狐狸、黑钻眼珠、宋代字帖,目标地址又明确了一分,连宝贝的模样都摸清了。

饭后接着挑水,日头渐渐偏西,从头顶移到了西边的房檐上,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条拉长的贼影,跟在我身后。我借着上茅厕的由头,跟赵四爷说了一声,往后罩楼方向走去——茅厕在后罩楼的拐角,墙根下种着几棵臭椿树,叶子臭烘烘的,正好能遮住我的身影。去时要穿过一条西夹道,夹道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过,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叶子已经开始发黄。

夹道尽头,正是“西跨院书房”。黑漆大门紧紧闭着,门上的铜把守锃亮,左右各一个,形状是狮子头,嘴里衔着铜环。门楣上隐隐能看见缠着细导线,导线是黑色的,藏在门框的缝隙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显然是连着铜铃的,一开门就会响,这是“外锁”;窗户是西洋彩色玻璃,红的、蓝的、绿的拼在一起,画的是花鸟图,凑近了看,能看见玻璃内层嵌着铁丝网,网眼比手指还小,防的就是人破窗而入,这是“内锁”;房顶新铺了铁皮瓦,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瓦缝里还钉着铜钉,想从房顶潜入都难,这是“天锁”。

我悄悄掏出藏在裤腰里的炭条——那是我早上从灶房偷偷拿的,用布包着,怕蹭黑衣裳。在掌心飞快地画了个“三”字,指尖蹭满了炭粉,才赶紧把炭条塞回裤腰。指尖在掌心蹭了蹭,那“三”字的印子却像刻在了心里——三道锁,各有各的门道,得提前想好破解的法子,一步都错不得。

我假装系鞋带,蹲在夹道里,用眼角余光把书房周遭的环境再扫一遍:书房东侧有个小天井,里头种着几盆兰花,花盆是青花瓷的,摆在青石板上;西侧靠着墙有个花架,上面爬着紫藤,藤蔓已经垂到了地面,正好能挡住半边窗户。心里默默记着:从天井浇花时,能借兰花挡着,再仔细看看窗户的铁丝网有没有缝隙;紫藤藤叶密,或许能藏人,要是夜里行动,这儿倒是个不错的隐蔽处。

正琢磨着,远处传来赵四爷的吆喝声:“李三!磨磨蹭蹭干啥呢?茅厕塌了还是掉粪坑里了?”我赶紧应着:“来了来了,爷!刚系鞋带呢!”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快步往回走,路过花架时,故意放慢脚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紫藤藤条——藤条够粗,能承受住人的重量,心里又多了个主意。

回到前院,赵四爷正靠在廊柱上抽烟,烟卷叼在嘴角,烟灰簌簌往下掉。见我回来,他把烟卷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挑水挑到茅厕里去了?再磨蹭,今晚的工钱就扣一半!”我赶紧赔笑:“不敢不敢,爷,这就去挑!”扛起扁担,提起水桶,脚步却比之前更轻快了——刚才的发现,比多挑十桶水还让我高兴。

挑完最后一桶水时,天色已经擦黑,西边的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府里的汽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在院子里的青砖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赵四爷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啪”地拍在我手里,银元冰凉,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喷着酒气,眼神迷离:“明儿还来不来?要是来,还干挑水的活,还是……”他顿了顿,斜着眼睛看我,“去书房那边浇花?”

我心里一紧,面上却笑得更憨厚了,搓着手说:“能去浇花当然好啊,爷!浇花比挑水轻省,还能多赚一块大洋,小的求之不得!”赵四爷咧嘴笑了,露出那颗金门牙:“行,那明儿你还是卯时来,直接去花房找王老头领工具。记住了,只准在小天井浇花,敢往书房门口凑一步,我打断你的腿!”我连连点头:“爷放心,小的有分寸,绝不多走一步,绝不多看一眼!”

出府时,天已经黑透了,胡同里只有几盏马灯亮着,昏昏暗暗的。我没直接回窝棚,而是绕到了徐府西墙外,借着微弱的月光,再次确认书房的位置。墙外的歪脖枣树还立在那儿,枝丫探进院里,我踮起脚,伸手够了够最应该能爬上去。又看了看墙头,没有碎瓷片,只有几层青砖,爬起来不算费劲。心里默默盘算:三月初五夜里,从这儿爬墙进去,顺着紫藤藤条溜到小天井,再从铁丝网的缝隙钻进去……一步步的计划,在脑子里渐渐清晰。

回到麻六家时,已经是半夜了。麻六正坐在油灯下擦他的工具,见我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怎么样?今天没被人发现吧?”我把两块大洋拍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张草纸——那是我白天在灶房偷偷画的府内地形图,用炭条画的,边缘都被我攥得发皱了。“你看,这是前院,这是月洞门,这是西跨院书房……”我指着草纸上的线条,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全跟麻六说了一遍:三道锁的情况、水晶狐狸的模样、卫兵换岗的时间,还有赵四爷让我明天去浇花的事。

麻六凑过来看着草纸,眼睛越睁越大,手里的工具都忘了擦:“你小子可以啊!才一天就摸清这么多情况!不过,那三道锁可不好破,尤其是门楣上的铜铃,一碰到就响,到时候整个府里的卫兵都得被惊动!”我点头:“我知道,所以得提前准备。你那‘七件套’准备好了吗?还有‘顶皮透簧’的技巧,得赶紧教我!”

麻六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放着钢钩、细丝、玻璃刀、迷魂香、夜行衣、软底鞋、护指套,一应俱全。他拿起一把细如发丝的钢丝,递给我:“这是‘挑锁丝’,最细的这种,能从铁丝网的缝隙穿过去。‘顶皮透簧’的关键,就是得稳住手,用丝头顶住锁芯里的簧片,一个一个往上顶,不能急……”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把旧锁,手把手教我怎么用钢丝挑锁。我学得很认真,手指一开始总抖,练了几十遍后,终于能顺利把锁打开了。

练到天快亮时,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窝棚。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却一点也不困,脑子里全是明天去浇花的事——明天能近距离观察书房的窗户,说不定还能找到铁丝网的缝隙;能借着浇花的机会,看看小天井里有没有藏人的地方;还能跟花房的王老头套套近乎,说不定能打听出更多关于书房的消息。

第二天卯时,我准时到了徐府后门。赵四爷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扔给我一把钥匙:“这是花房的钥匙,去领个浇水壶,直接去西跨院小天井。王老头今天请假了,你自己看着浇,别把花浇死了!”我接过钥匙,心里一阵窃喜——王老头不在,正好没人盯着我!

花房在府西角,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香扑鼻。我找了个最大的浇水壶,装满水,提着往西跨院走。小天井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紫藤叶的“沙沙”声。我先把几盆兰花浇了水,故意把浇水壶的水流调小,慢慢浇,眼睛却没闲着——仔细看了看书房的窗户,果然在玻璃左下角,有个小缝隙,铁丝网在那儿断了一根,刚好能容下一根条锁丝穿过去;又看了看墙角,有个假山石,躲在后面,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再抬头看了看房顶,铁皮瓦在阳光下泛着光,瓦缝里的铜钉间距不算太密,要是从房顶上往下爬,应该能踩稳。

正看着,突然听见书房里传来脚步声,我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浇花。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窗户边,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那幅苏东坡的字帖拿出来,大帅要欣赏!”另一个声音应着:“好嘞!”我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水晶碰撞的清脆声响——想必是在拿水晶狐狸镇纸。心里暗暗记着:声音是从窗户左侧传来的,说明字帖和水晶狐狸应该在靠窗的书桌或者书架上。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远去了,我才松了口气,继续浇花。浇完所有的花,我没立刻走,而是借着收拾浇水壶的机会,在小天井里多待了一会儿,把每一个角落都记在心里,连地上青石板的缝隙都没放过——要是夜里行动,能借着石板缝隙判断方向,不至于迷路。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徐府,有时候挑水,有时候浇花,把府里的地形摸得越来越熟:卫兵换岗是每两小时一次,交接时会在月洞门旁边的石凳上抽烟,抽五分钟左右;花房的钥匙挂在梁上,离地九尺,用长竿绑着黏合剂就能够到;书房的铜铃导线,在门楣左侧的砖缝里,只要用剪刀剪断导线,铜铃就不会响了;水晶狐狸的左眼黑钻确实连着警报线,右眼连着地线,碰左眼会触发警报,碰右眼没事……

三月初四那天晚上,我和麻六在窝棚里做最后的准备。麻六八“七件套”给我装在一个布包里,又给了我一小瓶迷魂香:“这迷魂香,点着后能让人昏迷半个时辰,足够你拿到宝贝了。记住,进去后先断铜铃导线,再破铁丝网,最后跳锁进门,千万别慌!”我点头,把布包系在腰间,又试了试夜行衣——很合身,布料很软,走路不会发出声音;软底鞋也很舒服,踩在地上几乎没声音。

三月初五夜里,月黑风高,正是行动的好时机。我穿着夜行衣,背着布包,悄悄来到徐府西墙外。墙外的歪脖枣树在风中摇曳,枝丫像在向我招手。我踩着墙根的石头,抓住枣树枝,轻轻一用力,就爬了上去,顺着枝丫溜进了院里,落在小天井的紫藤花架下,一点声音都没有。

先摸出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断了门楣上的铜铃导线,又拿出玻璃刀,在窗户的小缝隙处轻轻划了一下,把玻璃划开一个小口,再用挑锁丝穿过铁丝网的缝隙,慢慢挑开了窗户的锁。推开窗户的那一刻,我的心“怦怦”直跳,屏住呼吸,先往屋里吹了点迷魂香,等了一会儿,才翻身跳了进去。

屋里很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隐约能看见书桌上的东西。我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手电筒,打开微弱的光,很快就看见了那个水晶狐狸镇纸——它放在书桌正中间,水晶在月光下泛着光,两颗黑钻眼珠像在盯着我。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水晶狐狸,把它放进布包里,又找了找那幅苏东坡的字帖,在书架最上层找到了,也一起放进布包。

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卫兵换岗了!我赶紧躲到书架后面,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等脚步声消失后,我才悄悄爬窗户出去,顺着紫藤藤条溜到小天井,再爬上枣树,溜出了徐府。

出了府,我一路狂奔,回到麻六家。麻六见我回来了,赶紧迎上来:“拿到了?”我打开布包,露出水晶狐狸和字帖,点了点头。麻六笑得合不拢嘴:“好小子!真让你办成了!这下咱们可发大财了!”我看着水晶狐狸,心里却没那么兴奋,反而想起了小翠——要是她知道我办成了,会不会为我高兴?

第二天,我把一块大洋送给了小翠,没说我做了什么,只说是赚的工钱。小翠接过大洋,看了我一眼:“算你有良心,没欠我利息。”我笑了笑,没说话。后来,我和麻六把字帖和水晶狐狸卖给了一个古董商,赚了一大笔钱。麻六拿着钱,去外地开了个小店,再也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我也拿着钱,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南方,找了个正经工作,再也没干过“踩盘子”的勾当。

只是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我会想起在徐府挑水、浇花的日子,想起赵四爷的金门牙,想起书房里的水晶狐狸,想起那些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时光。那些日子,像一场梦,醒了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我不后悔,因为正是那些日子,让我明白了,靠偷靠抢,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安稳,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才能赚来踏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