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下的火车(2 / 2)

开什么的?

开...开一扇门。

啥门?

心门。

老头儿听不懂,摇摇头,继续抽他的旱烟袋。

我笑了笑,手一扬,钥匙地飞出去,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一声掉进永定河。

唉哟!老头儿叫起来,咋扔了?

用不着了。我说,该开的门,已经开了。

我关上车窗,靠在座位上,闭上眼。

钥匙落水那一刻,我心里头说不出的舒坦。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放飞了一只关了三年的鸟。

我不知道那三百两黄金还在不在佛香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拿到那把钥匙。可我知道,那些东西,跟我没关系了。

我李三儿盗亦有道,不为钱。

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开,过了廊坊,过了杨村,过了天津。我睁开眼,看见窗外是盐碱地,白花花的一片,像下过雪。

怀里那张收据,我掏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上头的朱红大印,像一团火,烧得我心口发烫。

收据上写着:为国护宝,功德无量。

这八个字,比一万块大洋都值钱。

我这辈子偷过的东西多了,偷过贪官的银子,偷过奸商的宝贝,偷过洋鬼子的勋章。可那些东西,偷完就完了,心里头空落落的。

只有这一回,偷完了,心里头是满的。

满满的,全是底气。

三爷?

一个声音把我从沉思里拽出来。我扭头一看,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穿得破破烂烂,一双眼睛却贼亮。

你是谁?

我叫石头,他小声说,疤瘌眼是我师傅。他让我跟着您,伺候您。

胡闹。我皱眉,我去上海,带着你算怎么回事?

师傅说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您需要一个跑腿的。我这人嘴紧,手快,腿也快。

他把布包塞给我,我打开一看,差点叫出声来——里头是个宣德炉的模型,铜的,做得很精致,跟真的一模一样。

这是...

师傅做的。他说,您带着真家伙太危险,拿这个当幌子。真的,我帮您藏着。

我盯着这孩子,半天没说话。疤瘌眼这老狐狸,想得真周到。

你师父还说什么了?

他说,石头学得有模有样,三爷您是个干净人,干的是脏活儿,可心比谁都亮。让我跟着您学,学怎么当个有良心的贼。

我把模型揣进怀里,把真的宣德炉从怀里掏出来,用包袱裹严实了,塞进他怀里:那你可得藏好了,掉块漆,我要你命。

他眼睛一亮:三爷,您收我了?

收不收的,到了上海再说。我靠在座位上,闭上眼,先睡一觉,到了天津我叫你。

他脆生生地答。

火车继续往南,窗外是白洋淀,水面结了冰,冰上有人凿窟窿打鱼。再往前是沧州,是德州,是济南。一站一站地过,一站一站地远。

北平城,彻底看不见了。

可我心里头,那座城还在。城里有老五,有小六,有疤瘌眼,有王三嫂,有麻子李,有老张的鬼魂,有李莲英的影子。

有我心心念念的那口。

三爷,石头小声问,到了上海,咱们干什么?

干什么?我想了想,还是老本行。

偷东西?

我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护东西。

护什么?

护那些不该丢的,护那些该回家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怀里的炉子抱得更紧。

火车地一声长鸣,钻进一条隧道。车厢里黑了,只有烟头一明一灭。

我忽然想起李莲英绝笔里最后那句话:「后人若得此炉,当护之如护我中华血脉。」

我现在明白了,他让我护的,不是炉子,是那口血脉。

那口从明朝传到清朝,从清朝传到民国,从民国传到日本人手里,却始终没有断的血脉。

这口血脉,在,则国运不亡。

火车钻出隧道,阳光地洒进来,照得车厢里暖洋洋的。我掏出那张收据,对着阳光看。

上头的印文,像团火。

我燕子李三,飞了一辈子,偷了一辈子。

这回,终于飞干净了。

不为钱,不为名,只为那口血脉。

火车继续往南,带着我,带着石头,带着那口还没凉透的气,一直往南。

上海滩在等着我们。

那里有外滩的霓虹,有租界的洋楼,有青帮的大佬,有日本人的特务。

可那里,也有十三行的老掌柜,有读书的学生,有扛包的工人,有唱戏的名角。

那里也有气。

也是一口中国人的气。

我李三儿,要去护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