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寿宴飞贼(2 / 2)

后背“唰”地炸出一层白毛汗,手脚瞬间冰凉——原来我从头到尾,都是杜月笙棋盘上的死跑龙套,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小兰浑身发抖,指甲掐进我的胳膊,咬着牙问:“我爹……要杀我?”老万叹了口气,声音里没半点温度:“小姐,你晓得太多不该晓得的——杜先生的买卖,容不得半分差池。”他抬手一挥,身后保镖们的枪栓齐齐拉响,“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弄堂里格外刺耳。

我瞅准墙上挂着的煤油灯,抬手一枪打爆——灯油泼在木头上,“轰”的一声,火球蹿起半丈高,火光把弄堂照得通红。趁着混乱,我抱着小兰滚进旁边的下水道口,脏水“哗啦”漫到胸口,腥臭味混着腐烂的菜叶味呛得人直咳嗽。上头的枪声炒豆似的响,子弹打在下水道的铁管上,火星四溅,像过年时炸开的烟花,却没半点喜庆味。

小兰在我耳边颤声说,声音裹着哭腔,却透着倔强:“李三,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带我活出去,我带你找船去香港。”我苦笑,脏水灌进嘴里,又苦又涩:“老子本来只想偷根烟枪,咋还偷了个阎王爷的闺女!”

她突然踮起脚尖,冰凉的嘴唇在我脸上印了一下——像黑夜里炸开的火星,烫得我心脏猛地一抽。“活着出去,我就嫁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咬得很实。我喉咙发干,像堵了团棉花,半天才憋出一句:“先活着再说。”

污水哗哗地往前流,我一手搂着黄金烟枪,一手托着小兰的胳膊,猫着腰在黑暗里摸。腿上被跳弹擦了道血口子,血珠混着脏水往下淌,火辣辣地疼,可我顾不上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活着。好不容易摸到出口,我抬脚踹开铁栅栏,铁条“哐当”掉在地上,抱着小兰翻上地面。夜风呼啦啦吹过来,带着黄浦江的腥甜,也带着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鼓点。

我把黄金烟枪塞进小兰怀里,按着她的肩膀往弄堂深处推:“拿着,往东边跑,那里有码头的兄弟接应!分头跑!”

“李三,你疯了?”她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里。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沾了脏水的黄牙:“老子是燕子李三,从沧州到上海,多少次死里逃生,命硬得很,死不了!”说完,我低头吻住她——她的嘴唇带着哭腔的颤抖,舌尖尝到血腥与玫瑰香水的混合味,像这乱世里的浪漫,短暂得让人揪心,却又致命地勾着人。推开她的瞬间,我转身往反方向跑,身后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喊声:“李三!你给我活着!”

子弹在耳边呼啸,像死神的口哨,擦着耳朵飞过,带起一阵热风。翻过三道墙头,跳进一家绸缎庄,顺手扯了块黑布裹住腿上的伤口,又摸了件藏青长衫换上——布料顺滑,跟我身上的破棉袄天差地别。混进早起的菜贩队伍里,挑着菜筐的汉子们哼着小调,没人知道我怀里揣着杜月笙的命根子,身后跟着青帮的杀星。

天蒙蒙亮时,我躲在巷口的破板车后,看着杜府的黑色汽车一辆接一辆驶过,车玻璃反射着灰蒙蒙的天。黄金烟枪在怀里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兜里的白瓷瓶还在,德国跌打酒的清苦味道混着血腥味,从布缝里钻出来,格外刺鼻。

抬头看天,云层厚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胸口发闷——像杜月笙那张不辨喜怒的脸。忽然就懂了,这枪不是偷给抗日弟兄的,是偷给我自己的——偷一条活路,偷一个能看见明天太阳的未来,偷一个能把“孤单”换成“家”的念想。

可麻烦比影子来得还快。刚拐进租界的破阁楼,门就被“哐当”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中,三个穿黑绸短打的汉子堵在门口,手里的斧头闪着寒光,斧刃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领头的是万墨林的干儿子阿九,左脸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巴,咧嘴一笑,金牙在晨光里晃眼:“李三,万爷请你去喝杯茶——顺便把烟枪和小姐的下落,都说说清楚。”

我心里一沉,指尖悄悄摸向后腰——枪还在,可子弹只剩一颗。“九哥,喝茶得有好茶底,我这兜里只剩半块袁大头,怕是不够格陪万爷喝。”我慢悠悠地说,眼角余光扫着窗外的晾衣绳——那是我早就看好的退路。阿九一挥手,两把斧头“唰”地架在了我脖子上,寒气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万爷说了,茶钱你出不起,就用人头抵——反正杜府的悬赏,够我们哥仨快活半年。”

街上人来人往,挑着菜筐的、推着黄包车的,脚步声、吆喝声混在一起,却没人能救我。深吸一口气,我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江湖人的痞气:“九哥,你听说过燕子李三的轻功吗?”阿九愣神的瞬间,我猛地一脚踹翻桌子,木桌“哐当”砸在地上,借着反作用力,我纵身跃出窗口,手指死死抓住隔壁阳台的晾衣绳——麻绳勒得掌心发疼,身子像燕子似的往下滑。身后传来阿九的怒吼,震得耳膜发疼:“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放跑了他,我剁了谁的手!”

滑到街角,落地时一个滚翻,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裤脚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滴出一串红印。我知道,这次不是杜府的普通保镖,是整个青帮的死士——杜月笙要我死,要我带着“偷枪拐女”的罪名,永远消失在上海滩。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半块袁大头,我咬牙往北跑——北边有我的弟兄,有能藏人的山窝子。黄浦江在身后滚滚东流,浪涛声裹着风声,像这乱世的命运,卷走了太多人的性命,又吐着血腥的泡沫往前冲。我回头望了一眼外滩的灯火,那些霓虹在晨光里渐渐淡去,低声说:“小兰,等我。”然后转身,扎进拥挤的人群里,像一滴水掉进海里,没了踪影。

而此刻,杜府深院的祠堂里,杜小兰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旗袍下摆沾满泥水,脸上却带着倔强的红晕,没半分服软的样子。杜月笙背手站在祖宗牌位前,玄色长衫的下摆垂在地上,没半点褶皱,声音冷得像冰:“你可知错?”她抬头,眼里闪着泪光,却不肯低头,声音虽轻,却字字咬得清楚:“女儿没错,女儿不想做任人摆布的棋子——更不想嫁个洋鬼子,换你那肮脏的烟土买卖。”

杜月笙沉默良久,祠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供桌上的声音。忽然,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多了几分疲惫:“棋子也好,棋手也罢,这盘棋,从你生下来那天起,就已经开局了。”他抬手,身后的管家递上一只红绸锦盒,盒盖打开的瞬间,金光晃了晃——里面是一截黄金烟枪嘴,刻着二字。杜月笙淡淡道:想救他,就乖乖嫁去香港;不想救,我现在就让人把他沉黄浦江。小兰的手指紧紧攥住旗袍,指节发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低头,声音轻得像蚊子:我嫁。可没人看见,她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张船票,日期——明天夜里,目的地——香港,乘客姓名——李三、杜小兰。祠堂外,夜风吹动白灯笼,像招魂的幡,也像自由的旗。

而我,李三,此刻正蹲在十六铺码头最深的货仓里,腿上绑着破布,怀里抱着黄金烟枪的最后一段,像抱着一个未完成的梦。仓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死神的鼓点。我低头,吻了吻那截冰凉的黄巾,轻声说:小兰,明天见。然后,我拉开枪栓,子弹上膛,像给命运上紧发条。仓门被踹开的瞬间,我跃出黑暗,像燕子掠过黎明,枪口喷出火舌,照亮我脸上那抹疯狂的笑——

枪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黄浦江的潮水还响。明天,是自由,还是坟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枪,必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