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你的——汇丰银行本票,五千大洋,去上海,开女子武馆,教出一群会打洋人的姑娘。
玉笙,你的——教育部聘书,我已托人办好,去故宫当古物监察员,把祖宗的东西看好,别再让你爹那种人钻空子。
我的——我晃晃画筒,真迹得回家,先放它三年,等世道清亮了,再让它见天日。
两人同时问:你呢?
我望向黑茫茫的海面,笑而不答。浪头打来,小火轮地一颠,像替我回答:天地偌大,自有去处。
三天后,上海《申报》出现一条小消息:
《英舰黑天鹅号货舱爆炸,疑似私藏中国古物,引发火患,幸无人员伤亡,详情正在调查》
同日的《北平民强报》,在角落刊出更大字号:
《燕子李三,生死成谜,传闻已遁走海外,或隐于名山大川》
而我,正坐在泰山半山腰的破草亭里,面前一壶浊酒,背后万壑松风。怀里,真迹《春山瑞松图》被我重新装裱,外覆粗布套,上书四字——天下一人。只是这次,不再指宋徽宗,而是指——燕子。
我举杯对月,酒面晃出我的倒影:胡子拉碴,眉骨带疤,再不是北平城里那个风流倜傥的,却更像一只真正的野燕子,无枷无锁,无牵无挂。
酒尽,我折下一根松枝,在亭柱上划拉一行字:
燕子李三,到此一游,不偷金,不偷银,只偷昏官洋人的脸。
落款,画一只小飞燕,嘴衔铜钱,展翅欲飞。写完,我仰头长笑,笑声顺着山风,呼啦啦卷进松林,卷进云海,卷进更远的夜空。
山下,更鼓隐隐,却再与我无关。我系紧草鞋带,背起画筒,转身走向泰山深处。身后,破草亭、松涛、月色,渐渐模糊,像被谁轻轻抹去的旧画。
而那只燕子,再没回头。
只在风里,留下一声嗤笑——
咱偷的不是画,是这世道的一张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