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到腰间——还剩两颗烟丸,是铁蛋早先配的“雷公火”。我咬开一颗,往地上一砸,“砰”地白烟四起,呛得人涕泪齐流。我趁势缩骨,人瞬间小一圈,绳网松动,我双脚蹬地,狸猫般蹿出网口,顺垛口滚下——却不是往外跳,而是往城里跳,五丈高墙,落地那一下,我五脏六腑都挪位,一口血喷在雪里,眼前发黑。
我爬起,瘸着腿,钻进小巷。身后,枪声、喊声、号角声,混成一锅粥。我边跑边笑,笑得咳血:兄弟,哥带你回家了。
可还没跑出两条巷,前方马蹄雷动,一队内府骑兵围堵而来,火把映得雪地通红。我转身,后路也被火枪封死。墙高巷窄,我插翅难飞。咯噔第八下:巷战,我一把短刃,对十几杆火枪,十条命也不够赔。
我解下飞爪,抛上屋脊,刚要攀,枪声响起,绳子被打断,爪钩“当啷”落地。骑兵首领挥刀:“活捉燕子李三,赏金千两!”重赏之下,兵丁红了眼,刀枪齐上。我背水一战,抢过一支长枪,枪挑、刀削、牙咬,一身血混着汗,雪水泥浆,滑得站不稳。一支枪刺入我左臂,我反手一刀,削断对方手指;另一刀从我背划过,棉袍裂开,血如泉涌。我眼前发黑,却死命抱着铁蛋头颅,像抱着最后的火把。
巷口骑兵越聚越多,长枪如林,把我逼进死角。我背靠高墙,怀里铁蛋的头颅已被血糊得看不出五官。我喘得像破风箱,咯噔第九下:真的到头了?
我抬眼,看见头顶墙头,一棵老槐斜伸,枝丫探出墙外。树影里,隐有风灯摇晃。我脑中电光石火——树!我死命把断绳系在铁蛋头发上,打了个死结,把头颅往树上抛——“呼”一声,爪钩挂住树干,我抓住绳尾,双脚蹬墙,人如秋千荡出巷口,枪林在脚下“嗖嗖”空响。我借惯性翻上墙头,树影里,风灯“扑”地爆了个灯花,像铁蛋在笑。
我收绳,抱头,顺着树干滑到墙外,落地时腿一软,跪地吐血。身后,骑兵还在巷里乱转,嚷:“飞了?又飞了?”我爬起,一瘸一拐,钻进黑暗。
永定河冰面,在月下闪着幽蓝。我跪在冰上,把铁蛋头颅放在面前,用血一点点擦净血污。那张熟悉的脸,渐渐露出轮廓——粗眉、厚唇、右颊一道疤,是当年与我抢馒头被狗咬的印记。我伸手,替他合上眼,可眼皮冻硬,合了又睁,像不甘心。
我哽咽,却哭不出声,只低声道:“兄弟,哥带你回家,回咱们的破庙。”我解下自己腰带,把头颅绑在背上,像背着一个孩子。冰面映出我的影子——一个瘸子,一个血人,一个背着兄弟脑袋的飞贼,影子却挺得笔直。
我迈步,往河心走,雪打我脸,像刀,也像抚。咯噔第十下,却轻得像叹息:正阳门、血战、飞檐,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燕子,只有讨债的鬼。
我回头,望向远处高耸的城门,在风中轻轻说了一句:
“铁蛋,哥欠你的命,先欠着——等我拿赵公公的人头,一起烧给你。”
风卷雪尘,掩住我的脚印,也掩住兄弟最后的笑。我背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白茫茫的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