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朱宸瑄连忙上前为他抚背,却被皇帝紧紧抓住手腕。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交织着无奈、痛楚与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
“朕若依了那些人的心思,将你召回,卷入那夺嫡的漩涡,且不说你是否愿意,是否擅长,光是那无尽的倾轧、阴谋,便会磨去你的棱角,玷污你的赤诚!朕……朕舍不得!更不愿看到你母亲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可朕若什么都不做,你功高震主,手握重兵,即便你无心,也必成众矢之的!朕在,尚可护你一二;朕若不在了,新君登基,无论你的哪个兄弟上位,面对你这样一个军功赫赫、血脉特殊、拥兵在外的‘皇兄’(或‘皇弟’),如何能安心?届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朕……朕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啊!”
这番话语,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朱宸瑄的心上。他从未想过,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内心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竟为他这个“意外”的儿子,思虑得如此深远,如此痛苦!
看着父亲那痛苦而期盼的眼神,朱宸瑄瞬间明白了所有。父皇不是在试探,而是在为他寻找一条生路,一条既能保全他,又能让他继续发挥才能,同时维护帝国稳定的路。
他缓缓跪倒在榻前,仰起头,眼中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但眼神却无比清澈和坚定:
“父皇!您的苦心,儿臣……儿臣明白了!”他的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儿臣朱宸瑄,在此对天立誓!”
“儿臣此生,只愿做大明的征北将军,做父皇手中最锋利的剑,永镇蓟辽,护卫国门!什么储位,什么东宫,儿臣从未想过,也绝不沾染!儿臣的战场在边关,儿臣的荣耀在马上!”
“无论将来哪位兄弟继承大统,儿臣必恪守臣节,忠心辅佐,绝无二心!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
字字铿锵,如同金石掷地!
皇帝听着儿子的誓言,看着他脸上滚落的热泪和眼中不容置疑的忠诚,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眼中也泛起了一层水光。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去儿子脸上的泪水,嘴角努力牵起一丝欣慰而疲惫的笑容:
“好……好孩子……朕……没有看错你……也没有辜负……你母亲……”
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从枕边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深沉的玄铁令牌,上面浮雕着一条踏云腾飞的蟠龙,背面只有一个古篆的“靖”字。
“这是……‘靖边令’……”皇帝将令牌放入朱宸瑄手中,紧紧握住,“持此令,如朕亲临……蓟辽之事,你可……全权处置……朕许你……世镇北疆,为我大明……‘靖边王’!”
“靖边王”!这不是一个正式的封号,却是一个超越所有爵位的、沉甸甸的承诺与托付!意味着皇帝正式认可并期望他,成为帝国北疆永久的、超然的守护者,一个不卷入中枢权力斗争,却拥有极大自主权的藩屏!
“儿臣……领旨!谢父皇!”朱宸瑄双手接过那冰冷的令牌,却感到其重如山岳。他知道,这不仅是权力,更是责任,是父皇在生命尾声,能给予他的最深沉的爱护与最绝对的信任。
父子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个冰冷枯瘦,一个温热有力。所有的猜忌、担忧、隔阂,在这一刻的坦诚与托付中,冰雪消融。一场超越君臣的对话,一份基于血脉与家国的盟约,在这深夜的养心殿内,悄然达成。
窗外,夜色正浓。而殿内,烛火虽弱,却照亮了这对父子彼此交付的真心,也为大明北疆的未来,指明了一条充满挑战却坚实无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