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瑄的天赋,不仅体现在母亲安排的课业和顾师傅的武艺上,更流露于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
他会观察蚂蚁搬家,联想到兵法的阵列与协作;会对着运河上千帆竞渡的漕船,思考漕运对帝国经济的影响;甚至一次随忠伯去市集,见到两伙商贩因争抢摊位险些殴斗,他回来后便能头头是道地分析其中利弊,认为若有一份明确的市集管理规条,或由牙行出面定期抽签分配,便可避免此类冲突。
这些不经意的流露,常让沈清漪与顾慎行暗自心惊。他的思维角度,往往超越了同龄人,甚至超越了许多成年人,带着一种天生的、居高临下的格局感。
有一次,他读完一段前朝旧史,忽然抬头问沈清漪:“母亲,为何许多明君年轻时励精图治,晚年却难免昏聩,宠信奸佞?是权力使人迷失,还是……他们身边,缺少了能始终直言不讳的诤臣?”
沈清漪心中巨震,这个问题,直指历代君王,甚至隐隐触及了那遥远宫阙中的那位。她稳住心神,尽量以平常口吻回答:“人心易变,权力更如烈酒,易醉人耳目。故而需时时自省,倚重贤良,广开言路,设立制度以约束自身。为君难,为明君更难,一生持守,如履薄冰。”
朱宸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将注意力放回了书卷上。沈清漪却看着他专注的侧影,心中波澜起伏。这孩子的问题,绝非无的放矢。
尽管沈清漪与顾慎行极力掩饰,但聪慧如朱宸瑄,并非对自身的“不同”毫无察觉。
他问过母亲,为何自己没有父亲,也没有其他亲戚来往。沈清漪按照早已备好的说辞,告知他父亲是京城一位早逝的远支宗室,家族因故败落,已无亲近族人。
他问过顾师傅,为何要教他这些看来并非普通防身术的战场武艺。顾慎行只答:“男儿立世,当有护己护人之能。艺多不压身。”
他感觉得到,自家宅院似乎格外“安静”,邻里很少串门,忠伯和顾师傅对来往人等的警惕,远超寻常人家。他也隐约察觉到,母亲偶尔会对着北方出神,眼中带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些零碎的疑点,像散落的珍珠,深埋在他心底,尚未被串联起来。他信任母亲,敬畏顾师傅,享受着学习文武技艺的乐趣,也将那些疑惑暂且压下。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抚摸着自己那张与母亲并不完全相似的、轮廓更为硬挺的面庞,心中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自己,究竟是谁?
沈清漪将儿子的成长与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她欣慰于他的出众,也担忧着他过早的成熟与那隐隐觉醒的疑心。她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随着瑄儿一天天长大,那个秘密能守多久,是一个未知数。
她现在能做的,便是在风暴可能来临之前,尽可能多地赋予他安身立命的本钱,磨砺他的心志,让他无论未来面对何种真相与挑战,都有能力去应对,有勇气去承担。
窗外,细雨无声,滋润着江南万物。院中的少年,正如一株茁壮的新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奋力生长,积蓄着破土问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