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题更是直指当下朝廷面临的几大难题,要求考生有全局观念,并能提出切实可行的初步方略,难度最高。
堂内已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和纸张摩擦的紧张声响。不少淑女对着试题,面露难色,眉头紧锁,迟迟无法下笔。沈清漪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陈芷兰,她紧咬着下唇,握着笔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显然也被这不同寻常的试题难住了。
然而,沈清漪的心却在最初的凛然之后,迅速沉静下来。这些题目虽难,却恰恰撞在了她的“长处”上。周夫子教导她,从不拘泥于章句,常与她辨析经义中的矛盾与统一,纵论古今兴衰得失,甚至讨论钱谷刑名等实务。父亲沈文清虽官阶不高,却也让她接触过县衙治理的些许实际难题。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中思绪如电光石火般流转。片刻后,她重新睁开眼,眸光已是一片清明沉静。她提起那支狼毫小楷,在砚台中轻轻舔饱了墨,落笔于纸。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大堂里,竟显得格外清晰。她下笔流畅,毫无滞涩,一行行清秀而骨力内含的小楷如涓涓细流,自笔端倾泻而出。
答第一题,她并未简单评判孰是孰非,而是从“时不利”与“命与仁”的内在联系切入,论述“利”有“天下之公利”与“一己之私利”之分,《考工记》所言“不利”乃指不合天时、不顺民心,实则与孔子重“命”(规律)、行“仁政”以求百姓之“公利”殊途同归,最终都指向“顺势而为”与“以民为本”的治国大道。
答第二题,她客观评价汉武帝之功在奠定华夏版图、扬威域外,其过在穷兵黩武、耗竭民力。重点剖析《轮台罪己诏》并非简单的悔过,更是一位成熟政治家在现实困境下的战略调整,体现了“开边”与“恤民”之间永恒的张力,其关键在于“度”的把握与“时”的判断。
答第三题,她并未空谈仁义道德,而是条分缕析,指出当以“稳固海防,保障漕运”为第一要务。因为东南财赋乃国家命脉,漕运是京师咽喉,此二者乱则天下动荡。针对倭患,提出“严海禁、练水师、抚剿并用”;针对漕运,建议“清淤塞、查侵蠹、鼓励海运以为补充”;至于西北,则主张“固守要隘、加强互市、分化瓦解”,将有限的国力用在刀刃上。虽只是纲要,却逻辑清晰,切中要害,显示出超越年龄的务实与洞察。
她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仿佛整个大堂只剩下她与面前的试卷。一个时辰,在她笔走龙蛇间,悄然流逝。
当交卷的铜磬声再次响起时,沈清漪恰好落下最后一笔,轻轻搁下笔,吹干墨迹,将试卷平整交出。她看到不少淑女面色苍白,甚至有人眼中已含泪光,显然是未能完卷或自觉考得不好。
那位始终端坐、目光锐利的绯袍官员(正是大理寺卿陆明轩),在书吏收卷经过他面前时,状似无意地扫过一份份试卷。当他的目光掠过沈清漪那份字迹清秀、卷面整洁、答得满满当当的试卷时,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尤其是看到她那道时务策论的答案,条理分明,言简意赅,直指核心,既不失书生见识,又带有一丝难得的实干气息,他平静无波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
他并未说什么,甚至表情都未有变化,但“沈清漪”这个名字,已随着那份与众不同的答卷,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
沈清漪随着人流走出礼部大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微微遮挡,心中并无太多考后的忐忑,反而有一种尽力之后的释然与平静。无论结果如何,她已将自己所能发挥到了极致。
苏月明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挽住她的胳膊,长长舒了口气:“我的娘诶,这题目也太难了!清漪妹妹,你答得如何?我看你写得飞快!”
沈清漪微微一笑,轻声道:“尽力而为罢了。”
不远处,陈芷兰正与相熟的女子抱怨试题刁钻,目光瞥见神态轻松的沈清漪和苏月明,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初试的锋芒,已悄然显露。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