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阴棺(1 / 2)

民国三十七年·江南水乡·乌镇西栅

我叫周砚,二十六岁,乌镇“周记棺材铺”的少东家。

师父临终前,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一块血符塞进了我的手中。那是一块被人血浸染过的青铜片,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镇”字,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扭曲而成。血符的边缘还粘着一些碎肉,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师父的声音微弱而又沙哑,他艰难地对我说:“砚儿,记住……棺材铺的规矩,活人莫近阴棺,死人莫碰怨骨。你爹……就是因为挖了野坟里的明器,才落得个……”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他的喉间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紧接着,他的七窍开始流淌出黑色的血液,那血液如墨汁一般漆黑,散发着浓烈的腐臭气味。

我惊恐地看着师父,他的身体在我眼前渐渐变得僵硬,最终一动不动。我紧紧握着那块血符,感受着它的冰冷和潮湿,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师父的话在我耳边不断回响,“活人莫近阴棺,死人莫碰怨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爹会因为挖了野坟里的明器而遭遇不幸?

我攥着血符,看着师父肿胀发青的脸,打心底里信了他的话。可三年后,我还是成了盗墓贼。

那年大旱,乌镇的河底干裂,露出半截刻着“万历二十三年”的青石板。我蹲在岸边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映出石板上的字——这是块墓志铭,记载着前明副将陈怀安的生平。

“陈怀安,字子安,万历十七年进士,官至副总兵……”我念着碑文,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血符。三天前,我在苏州城隍庙遇到个瞎眼老道,他说我命格带煞,该去挖座阴棺“冲喜”。此刻望着石板,我突然想起老道的话:“阴棺里藏着活人的怨气,挖开了,你就是下一个怨鬼。”我犹豫了,想起师父的话,“活人莫近阴棺,死人莫碰怨骨”,可这大旱让我实在没了生计。最终,那老道的话和生活的压力还是战胜了恐惧。我决定去探探这可能藏着阴棺的地方。

入夜,我带上简单的工具,顺着石板的方向摸索而去。月光洒在干裂的河床上,显得格外阴森。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一个幽深的洞口,隐隐有股腐臭之气飘出。我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血符,缓缓走进洞口。洞内伸手不见五指,我小心翼翼地前行,突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我心中一惊,忙蹲下查看,借着微弱的光线,竟发现是一块白骨。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我的心跳陡然加快,手中的血符被攥得更紧了,不知道这洞里还藏着怎样的危险,而我又是否能活着出去……

我带着两个徒弟——十八岁的阿九和十五岁的小豆子,扛着洛阳铲摸黑上了西山。

西山的乱葬岗没人管,坟包一个挨着一个,荒草长得比人高。阿九打着手电筒,光束扫过一块刻着“陈”字的墓碑:“师父,是陈怀安的墓?”

我蹲下身,摸了摸墓碑底座的刻痕:“万历二十三年下葬,距今三百多年。看这青石板的纹路,棺材该是金丝楠木的——值大钱。”

小豆子咽了口唾沫:“师父,我听镇里的老人说,陈怀安是被冤枉处斩的……”

“闭嘴。”我踹了他一脚,“冤不冤枉的,明器才是真的。”

挖墓用了三天。我们在坟包下三尺处挖到青砖,砖缝里塞着腐烂的丝绸,凑近闻有股檀香味。阿九用洛阳铲撬开最后一块砖,一股阴风“呼”地灌进来,吹得蜡烛直晃。

“师父,里面有光!”小豆子喊。

我摸出黑驴蹄子攥在手里,率先钻进墓道。墓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画着壁画——画里是个穿铠甲的将军,正被几个蒙面人押着斩首,鲜血溅在墙上,至今还泛着暗红。

“是陈怀安。”我指着壁画,“他在喊冤。”

墓道尽头是主墓室,门是两扇青铜门,刻着“忠烈祠”三个字。我用血符贴在门环上,“吱呀”一声,门开了。

主墓室中央摆着口金丝楠木棺材,棺盖上嵌着夜明珠,把整个墓室照得亮如白昼。棺材四周摆着青铜鼎、玉如意,最显眼的是个檀木匣子,匣盖上雕着“圣旨”二字。

“明器在这儿!”阿九扑过去,伸手要开檀木匣。

我一把拽住他:“等等!棺材没开,先看棺主。”

棺材里躺着个穿石青色官服的男人,面容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他的左手握着块玉佩,右手食指骨节凸起,像是在指什么。我凑近看,发现他脖子上有个暗红色的勒痕,像是被麻绳绞死的。

“他……他没腐烂。”小豆子声音发抖。

“三百年的尸身不腐,必有古怪。”我摸出糯米撒在棺材上,糯米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滋滋”冒白烟,可男人的脸只是微微抽搐,没有其他反应。

“师父,要不……先开檀木匣?”阿九小声说。

我犹豫片刻,点头。檀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卷黄绢,写着“陈怀安伸冤状”:“臣被奸相魏忠贤陷害,通敌罪名系伪造,恳请后世明君为臣平反……”

“原来真是冤死的。”我叹了口气,把黄绢收进怀里,“明器不拿了,我们把棺材封好,给他迁个风水好的坟。”

阿九和小豆子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可就在我转身要走时,棺材里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的眼白里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像两枚烧红的铁钉。他的嘴角缓缓咧开,露出泛黄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双手猛地抓住棺材盖!

棺材盖“轰”的一声被掀飞,男人的尸体坐起来,官服下摆扫过青铜鼎,鼎里的香灰簌簌落下。

他的指甲暴涨三寸,泛着青黑色,像鹰爪一样抓向最近的阿九。阿九反应快,就地一滚,指甲擦着他的后背划过,撕开一道血口。

“僵尸!”小豆子尖叫着,抄起洛阳铲砸过去。铲头砸在男人额头上,发出“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男人被打得偏了偏头,黑血从额头流下来,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这不是普通僵尸!”我摸出黑驴蹄子,冲过去塞进他嘴里,“含冤而死的尸,怕阴煞之物!”

男人嚼着黑驴蹄子,喉咙里发出闷吼,爪子撕扯着黑驴蹄子,把它咬得粉碎。阿九捡起地上的糯米袋,劈头盖脸撒过去。糯米粘在他脸上、身上,“滋滋”作响,可他像感觉不到疼,继续扑过来。

“跑!”我拽着阿九和小豆子往墓道退。男人追在后面,速度快得惊人,官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残影。小豆子被门槛绊倒,男人扑上来,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小豆子!”我抄起洛阳铲,用铲柄狠砸男人的后颈。男人吃痛松口,小豆子捂着肩膀惨叫,血把半边身子都染红了。

我们跌跌撞撞冲出墓室,反手把青铜门关上。门后传来男人撞门的巨响,震得整个墓道都在抖。

“师父,他追出来了!”阿九指着墓道深处。

月光透过墓顶的裂缝照进来,我们看见男人的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指甲刮着青铜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快走!”我扛起小豆子,阿九断后,三人跌跌撞撞往山下跑。身后传来男人凄厉的嚎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狼。

我们在镇外的乱葬岗给陈怀安迁了坟。

新坟选在向阳的山坡上,我亲手刻了块新墓碑,写着“前明副总兵陈怀安之墓”。小豆子的肩膀化脓了,我给他敷了金疮药,他疼得直抽抽:“师父,那僵尸……是不是陈将军的冤魂?”

我沉默片刻,把陈怀安的伸冤状烧了:“他的怨气太重,得找个风水好的地方镇着。”

阿九蹲在新坟前烧纸钱,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师父,咱们是不是不该拿那黄绢?”

“不该。”我叹了口气,“陈怀安要的不是钱,是清白。”

夜里,我在棺材铺的阁楼翻找资料。陈怀安的案子记载在《万历野获编》里:“副总兵陈怀安,以通敌罪弃市,临刑呼冤,弃尸荒野……”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师父的字迹:“陈怀安的尸身被野狗拖到乌镇西山,怨气聚而不散,成阴棺。”

“师父!”楼下传来阿九的喊叫声。

我跑下去,看见阿九和小豆子缩在柜台后,脸色惨白。柜台上的血符掉在地上,烧了一半,冒出黑烟。

“怎么了?”我问。

小豆子指着窗外:“外面……外面有个穿官服的人!”

我凑近窗户,看见月光下站着个穿石青色官服的男人,背对着我们,手里攥着块玉佩——和陈怀安棺材里的一模一样。

“他……他在敲窗户。”阿九的声音发抖。

“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从窗户传来,玻璃上渐渐浮现出五个血手印。

我抄起门后的桃木剑,冲出去。男人听见动静,转身看向我,月光下,他的脸和陈怀安棺材里的一模一样!

“周……周公子……”他开口,声音沙哑,“帮我……申冤……”

“你是陈怀安?”我握紧桃木剑。

男人点头,指向镇公所的方向:“魏忠贤的余孽还在……他们怕我说出真相……”

话没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七窍流出黑血。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冲过来,为首的官员大喊:“抓刺客!”

男人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夜色里。

我捡起地上的玉佩,玉佩内侧刻着“子安”二字——是陈怀安的字。

三天后,镇公所的人来找我。

“周老板,有人举报你盗掘古墓。”为首的捕头说,“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