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带着亿万亡魂低语般怨毒的墨绿光雾,如同活物,瞬间吞噬了阿汐单薄的身影。
踏入由巨大佛口獠牙构成的恐怖城门的刹那,阿汐感觉自己像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污秽的油锅。光雾粘稠得几乎能扯住她的四肢,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浓烈的腐臭、铁锈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万物寂灭的寒意,混合着那无处不在的污秽佛力,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鼻腔、毛孔疯狂地钻入她的身体,侵蚀着她的意志。视野被彻底剥夺,只剩下翻涌的、深浅不一的墨绿,如同沉溺在腐烂的海藻深渊。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被放大到了极致。
身后城门处隐约的海浪拍击声、骸骨摩擦声,在踏入城门的瞬间被彻底隔绝。
这里,是声音的坟墓。
唯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粗重艰难的喘息,还有赤脚踩在某种冰冷、湿滑、布满粘腻苔藓的地面上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噗叽”声,是这片绝对死寂中唯一证明她还活着的存在。每一次心跳的回响,都沉重得仿佛敲打在灵魂深处,带来令人窒息的孤独与恐惧。
她握紧了手中那柄磨得锋利的短柄鱼叉,粗糙的木柄被冷汗浸湿,冰冷的铁质叉尖是她此刻唯一的依凭。胸口处,那点被孙悟空在最后关头拍入的琉璃微光,正散发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这暖意如同黑暗冰原上唯一的篝火,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驱散着一点侵入骨髓的寒意,也维系着她没有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最后一丝清明。
光还在……他还……
阿汐用力甩了甩头,将那个坠入污秽黑洞的暗金色身影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所有感官去“看”这个只有墨绿光雾的世界。
她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
脚下是湿滑粘腻的触感,混杂着细碎的、仿佛骨粉般的颗粒。
她小心翼翼地用鱼叉向前探去,叉尖触碰到坚硬、冰凉、带着弧度的物体,发出极其轻微的“叮”声。是某种巨大的骨骼。她扶着这冰冷的骸骨,如同盲人拄着拐杖,开始沿着它缓慢地、摸索着前进。
光雾并非均匀。有些区域浓稠得如同实质,每前进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跋涉;有些地方则相对稀薄,能勉强看清身前几步的景象。借着这些稀薄的光雾区域,阿汐得以窥见这座深海鬼城内部的冰山一角。
触目所及,皆是扭曲的亵渎与凝固的死亡。
巨大的通道并非开凿于岩石,而是由无数巨大、断裂、被强行扭曲熔铸在一起的佛魔骸骨构成!巨大的脊椎骨如同天然的拱梁,横跨头顶;断裂的肋骨被压平,铺成脚下的“路”;狰狞的魔怪头骨被镶嵌在“墙壁”上,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幽蓝的磷火,如同永恒的壁灯;巨大的佛陀手骨残骸被扭曲成支撑的立柱,指骨断裂处流淌着凝固的暗金色“血液”……这里的一切“建筑”,都是由这些神圣与邪恶、慈悲与暴虐的残骸,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强行拼合而成!
通道两侧,“墙壁”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粗大、锈蚀、布满暗红苔藓的锁链纵横交错、层层叠叠地编织而成!这些锁链每一根都粗如壮汉的手臂,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和血腥气,更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禁锢与怨念气息。锁链的缝隙间,生长着无数散发着微弱墨绿磷光的、形似海葵的诡异植物,它们粘稠的触须在光雾中缓缓蠕动,如同无数窥探的细小眼睛。
地面更加湿滑难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腻冰冷的墨绿色藻泥,如同巨大的蛞蝓爬行后留下的痕迹。藻泥下,并非平整的地面,而是无数嶙峋的、被藻泥半掩的细小骸骨——有人类的,有海兽的,甚至有一些散发着微弱佛光或魔气的、难以辨认的碎骨!
每一步落下,都踩在这些亡者的残骸之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的碎裂声。粘稠的藻泥如同冰冷的舌头,舔舐着她赤脚上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那浓烈的混合恶臭——腐烂海藻的腥甜、血肉彻底烂透的甜腻、金属锈蚀的刺鼻、万年骸骨的尘土气、以及一种仿佛来自黄泉尽头的、万物归墟的终极寒意——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毒砂,灼烧着喉咙和肺腑,带来阵阵眩晕和恶心。
死寂。绝对的死寂。
没有守卫巡逻的脚步声,没有魔物的嘶吼,甚至没有风声。只有阿汐自己粗重的呼吸、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赤脚踩在藻泥和碎骨上发出的、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叽”声和“咔嚓”声。这声音,如同在死神的耳畔行走,每一次响起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扶着冰冷的骸骨“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精神高度紧绷,任何一点细微的异响都可能让她崩溃。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墨绿的光雾似乎变得更加浓郁,翻滚涌动,如同活物的呼吸。同时,一种低沉、悠远、带着奇异共振感的嗡鸣声,隐隐从光雾深处传来。
嗡……呜……嗡……
这声音穿透粘稠的光雾,直接敲打在人的骨骼和灵魂深处,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悸动。阿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停下脚步,紧握鱼叉,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呜——!”
一声凄厉、怨毒、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她头顶上方响起!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穿耳膜!
阿汐骇然抬头!
只见头顶上方,由巨大脊椎骨构成的拱梁阴影处,一道墨绿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速度快得只在视野中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腥风扑面!浓烈的腐臭气息瞬间充斥鼻腔!
阿汐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尖啸响起的瞬间就猛地向侧面扑倒!
嗤啦——!
一道冰冷锐利的风刃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掠过!她身上那件本就破烂的粗布衣衫瞬间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后背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冰冷的粘液混合着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衣衫!
砰!
阿汐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湿滑、布满碎骨的藻泥地面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向旁边一块巨大的肋骨残骸后躲去!
直到此时,她才惊魂未定地看清袭击者的模样!
那是一只形态极其怪异的生物!它约莫半人高,通体覆盖着湿滑、不断滴落墨绿粘液的暗青色鳞片。没有明显的四肢,身体如同一个臃肿的纺锤,前端裂开一个巨大的、布满螺旋利齿的吸盘状口器,此刻正开合着,发出“嗬嗬”的怪响。最诡异的是它的“翅膀”——并非羽翼,而是两片由惨白鱼骨和腐烂皮膜构成的、边缘布满锯齿状骨刺的翼膜!刚才那冰冷的风刃,正是它俯冲时翼膜边缘的骨刺撕裂空气造成的!
这怪物一击不中,悬停在半空中,那吸盘状口器中央,一只浑浊的、没有瞳孔、只有惨绿磷火的独眼,死死地锁定了躲在骸骨后的阿汐!充满了贪婪与嗜血的欲望!
“骨……骨磷飞鲼?”
阿汐的脑中闪过渔村老人讲述的深海传说,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那骨磷飞鲼发出一声更加尖利的嘶鸣,翼膜猛地一振,带起一股腥风,再次朝着阿汐藏身的骸骨猛扑过来!速度快如闪电!
避无可避!
阿汐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她握紧鱼叉,不再躲闪,反而用尽全身力气,从骸骨后猛地窜出!不是攻击,而是朝着飞鲼扑来的方向,狠狠地将手中的鱼叉投掷出去!
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鱼叉带着阿汐全部的力量和绝望,化作一道微弱的寒光,射向那扑来的狰狞口器!
然而,凡人的力量在这深海魔物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骨磷飞鲼只是随意地一偏头,那布满螺旋利齿的吸盘口器如同活物般张开,精准地一口咬住了飞射而来的鱼叉!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柄磨得锋利的精铁叉尖,连同粗糙的木柄,在飞鲼恐怖的咬合力下,如同脆弱的枯枝,瞬间被咬得粉碎!木屑和铁渣四溅!
“嗬嗬……”骨磷飞鲼发出得意的怪响,浑浊的独眼中绿光大盛,吸盘口器猛地张开到极限,带着一股恐怖的吸力,朝着失去武器、暴露在它面前的阿汐当头罩下!浓烈的腥臭几乎将她熏晕!
完了……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阿汐甚至能看到那吸盘深处蠕动的、如同剃刀般锋利的环状利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阿汐胸口处,那点一直散发着微弱暖意的琉璃微光,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极致的危险,猛地爆发出一次强烈的、纯净的七彩光芒!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灵魂的慈悲与……震慑邪祟的威严!
光芒爆发的瞬间,那扑到阿汐头顶、即将将她吞噬的骨磷飞鲼,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呜——!!!”
它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浑浊的独眼中,贪婪的磷火瞬间被恐惧取代!覆盖身体的暗青鳞片在七彩光芒的照耀下,如同被泼上了浓酸,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腾起缕缕墨绿色的烟雾!它那由鱼骨和腐皮构成的翼膜更是剧烈抽搐,边缘的骨刺瞬间变得焦黑!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源自本能的恐惧,让它彻底放弃了攻击!翼膜疯狂扇动,带起一股腥臭的旋风,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地调转方向,一头扎进翻滚的墨绿光雾深处,瞬间消失不见!
七彩光芒一闪即逝,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那点微弱的暖意。
阿汐劫后余生,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冰冷湿滑的藻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冷汗混合着后背伤口的血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她颤抖着抬起手,紧紧捂住胸口那点微光的位置,感受着它微弱却真实的搏动。
是它……又一次救了她。是那个坠入深渊的身影,留给她最后的守护。
泪水混合着恐惧的余悸和后怕,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她没有沉溺在恐惧中。短暂的喘息后,她挣扎着爬了起来。鱼叉已经没了,她失去了唯一的武器。她看着自己沾满污秽藻泥和鲜血、擦破流血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被骨磷飞鲼咬碎的鱼叉残骸上。木柄彻底粉碎,只剩下半截断裂的、扭曲的精铁叉尖,掉落在不远处粘稠的藻泥中,闪烁着黯淡的寒光。
阿汐踉跄着走过去,费力地捡起那半截冰冷的叉尖。叉尖边缘锋利,带着倒刺,握在手中沉甸甸的,硌得掌心的伤口生疼。这就是她现在的武器了。她脱下身上那件被撕裂的破烂外衫,用牙齿和另一只手配合,费力地将半截叉尖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右手小臂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冰冷的铁质紧贴着手腕的血管。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抬头,望向光雾深处那低沉嗡鸣传来的方向。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召唤?不,更像是某种庞大存在沉睡的鼾声。
她握紧了绑着叉尖的右拳,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然后,她不再犹豫,赤着伤痕累累的双脚,踩着冰冷的藻泥和亡者的碎骨,一步一步,更加坚定地朝着那嗡鸣的源头,朝着这座骸骨佛面城的最深处,沉默地走去。身影渺小,步履蹒跚,手臂上那截简陋的叉尖在墨绿光雾中闪烁着微弱却决绝的寒芒。
越往深处,那低沉的嗡鸣声便越发清晰、沉重。不再是单一的频率,而是如同无数巨大的、生锈的齿轮在深渊底部艰难咬合、摩擦,发出的混合着金属扭曲与能量低吼的噪音。这声音穿透粘稠的光雾,直接敲打在阿汐的骨骼上,带来一阵阵令人烦恶的共振感,让她头晕目眩。
通道变得更加宽阔,也更加……扭曲。构成“墙壁”和“穹顶”的佛魔骸骨变得更加巨大、更加破碎,以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诡异角度强行拼合在一起。巨大的佛陀肋骨折断后弯曲成诡异的拱门,魔龙狰狞的尾骨盘旋着插入一尊破碎的菩萨金身胸腔……神圣与邪恶的界限在这里被彻底亵渎、揉碎。
锁链!更多的锁链!
两侧由巨大锁链构成的“墙壁”变得更加密集、粗壮。那些锈迹斑斑、缠绕着暗红苔藓的粗大锁链,此刻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在微微地、有规律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那低沉嗡鸣的一个强音,锁链表面便流淌过一层粘稠的、散发着污秽佛力与魔气的墨绿色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