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得如同凝固的鱼油。
几颗疏星在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缝隙间艰难地透出微光,吝啬地洒在死寂的海滩上。风停了,连那永不止息的海浪拍岸声,都变得异常沉闷、粘滞,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石屋低矮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屋内,鱼油灯昏黄的光晕微微摇曳,在墙壁上投下阿汐伏在床边、疲惫睡去的剪影。她的一只手,依旧紧紧覆盖着孙悟空冰冷粗糙的拳头,掌心下,那点琉璃微光如同呼吸般微弱而稳定地搏动着,是这黑暗孤岛中唯一的光源与暖意。
然而,一种异样的死寂,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
没有虫鸣,没有海鸟的夜啼,甚至连风掠过盐蒿丛的细微沙沙声都消失了。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带着一股越来越浓烈、令人作呕的腥气——不是新鲜的海腥,而是如同千万吨腐烂海藻堆积在烈日下曝晒了数月后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腐败恶臭!
这恶臭如同有形的毒瘴,无声无息地渗透进石屋低矮的门窗缝隙。
“唔……”睡梦中的阿汐首先被这浓烈的异味呛醒。她猛地咳嗽起来,胸腔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她瞬间清醒。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她骇然发现,连那微弱的灯火光芒都似乎被这浓重的腥气所压制,光线变得黯淡浑浊,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无数看不见的、油腻的颗粒。那腐败的恶臭无孔不入,钻进鼻腔,粘附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滑腻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什么味道……?”
阿汐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她立刻看向床铺——不,是地铺上昏迷的孙悟空。他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但呼吸似乎比之前急促了一些,眉心那道灼伤的竖纹在昏暗中搏动得更加明显,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无形的侵蚀。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掌心覆盖下,那点琉璃微光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原本稳定柔和的光芒,此刻正极其微弱地、不安地闪烁、摇曳着!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这污秽的气息扑灭!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阿汐的心脏。她猛地站起身,冲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深吸一口气(随即又被浓烈的恶臭呛得剧烈咳嗽),用力推开了门。
门外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
浓稠的、如同活物般的墨绿色雾气,正从海面方向无声无息地弥漫而来,彻底笼罩了小小的渔村!雾气粘稠得如同墨汁,在惨淡的星光下翻滚蠕动,所过之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轮廓,只剩下模糊扭曲的墨绿暗影。那令人窒息的、浓烈到极致的腐烂海藻腥气,正是从这墨绿雾气中散发出来的!
雾气之中,死寂无声。没有狗吠,没有人声,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万物都在无声腐烂的静谧。
阿汐的目光惊恐地扫向最近的几户邻居家。昏黄的油灯光晕早已被墨绿雾气彻底吞噬。她看到隔壁王叔家门口挂着的渔网,在雾气中迅速失去了韧性,变得如同浸透的烂布条般垂落下来,表面覆盖了一层油腻的墨绿粘液!屋旁菜圃里几株顽强的盐蒿,叶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卷曲,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化为几缕漆黑的灰烬飘散在雾气中!
这雾……有毒!它在吞噬一切生机!
“王叔!李婶!”
阿汐用尽力气朝着雾气深处呼喊,声音却被浓稠的雾气吸收、扭曲,传不出多远就彻底消失。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以及雾气深处隐约传来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粘稠液体中拖行的、令人牙酸的“咕噜”声。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村里其他人……是不是已经……
就在这时!
“沙……沙……沙……”
沉重、粘滞、如同巨大的湿麻袋在泥泞中拖行的脚步声,混杂着金属摩擦礁石的刺耳刮擦声,从墨绿雾气最浓重的海面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阿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猛地缩回身子,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她透过门缝,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浓稠的雾气如同幕布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排开。三个庞大如山丘、覆盖着厚重深黑鳞甲的身影,如同从墨绿深渊中爬出的魔神,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黑鳞夜叉将!
惨白的骨盔包裹着狰狞的头颅,只露出两点在浓雾中燃烧着冰冷幽蓝魂火的竖瞳。巨大的三股钢叉拖在身后,叉尖流淌的墨绿色毒液滴落在沙滩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刺鼻的白烟。
最恐怖的是它们身后那条如同鳄鱼般的巨大骨尾,每一次沉重的拖行,都在沙滩上犁出深深的沟壑!而尾尖处,一簇簇墨绿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藻类”,正不断开合着顶端的吸盘,每一次开合,都有一股更浓的墨绿毒雾从中喷薄而出,融入周围的雾气之中!
正是这些“蚀佛魔藻”在散播着死亡的毒瘴!
为首的黑鳞夜叉将最为庞大,它幽蓝的魂火缓缓扫过死寂的渔村,最终,如同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阿汐藏身的这间孤零零的石屋!它巨大的骨爪缓缓抬起,爪心之中,那块散发着污秽梵唱气息的惨白色鱼皮碎片,正剧烈地跳动着,直指石屋!
“目标……。”低沉沙哑、毫无情感的声音如同丧钟,穿透浓雾。
它猛地抬起覆盖着厚重骨甲的巨足,朝着石屋的方向,轰然踏下!
轰——!
整个地面都在颤抖!石屋低矮的墙壁簌簌落下灰尘!
“啊!”
阿汐被这恐怖的震动和近在咫尺的杀意吓得惊叫出声!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完了!被发现了!它们来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回头看向屋内,地铺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巨人”,和他指缝间那点顽强跳动、却显然无法对抗外面恐怖存在的琉璃微光。
怎么办?
能怎么办?
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刮擦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如同踏在阿汐的心尖上!墨绿色的毒雾已经如同粘稠的触手,开始从门缝、窗棂处疯狂地涌入屋内!屋内那点昏黄的灯光瞬间被墨绿吞噬,光线变得如同鬼域般幽暗!腐败的腥气浓烈得令人窒息!
“嗬……嗬……”
孙悟空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身体在昏迷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眉心竖纹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体表黯淡的琉璃甲胄下,一丝微弱的暗金斗焰不受控制地窜起,瞬间又被那汹涌而入的墨绿毒雾压制、腐蚀,发出“滋滋”的哀鸣!
那点琉璃微光更是剧烈地摇曳起来,光芒急剧黯淡,如同即将被狂风扑灭的烛火!
看到琉璃光芒的黯淡,为首的黑鳞夜叉将幽蓝的魂火跳动了一下,似乎闪过一丝冰冷的满意。它巨大的骨爪举起那柄流淌着毒液的三股钢叉,叉尖对准了石屋低矮的门板,毁灭的力量正在凝聚!
“不——!!!”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阿汐的绝望!
跑!
引开它们!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看到琉璃光芒即将熄灭时的心如刀绞,或许是保护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猛地抓起门边倚靠着的短柄鱼叉,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石屋相反的方向——那片嶙峋陡峭的黑色礁石群,发足狂奔!
“来啊!怪物!我在这里!”
少女清脆却带着无尽恐惧与决绝的尖叫声,刺破了浓雾的死寂!
她的身影如同受惊的海鸟,瞬间冲入了浓稠的墨绿雾气之中,朝着礁石滩跌跌撞撞地跑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三个黑鳞夜叉将的动作都顿了一瞬。为首者幽蓝的魂火从石屋转向那个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奔跑的纤细身影。爪心那枚鱼皮碎片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虽然微弱,但方向明确指向那个逃跑的渔女!
“蝼蚁……找死。”
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戏弄的愠怒。
为首的黑鳞夜叉将巨大的骨尾猛地一甩!尾尖的“蚀佛魔藻”爆发出刺目的墨绿幽光!一股更加粘稠、如同活物般的墨绿毒雾洪流,如同离弦的毒箭,瞬间锁定了阿汐奔跑的方向,呼啸着席卷而去!同时,它庞大的身躯也放弃了石屋,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礁石滩追去!每一步都让地面震颤!
另外两头夜叉将发出沉闷的嘶吼,如同移动的山峦,一左一右,呈包夹之势,也朝着礁石滩围拢!它们尾部的魔藻同样喷吐着毒雾,所过之处,礁石上附着的藤壶、贝类迅速发黑、剥落,连坚硬的黑色礁石表面都开始冒出被腐蚀的白烟!
致命的围猎,瞬间转移!
阿汐赤脚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狂奔。锋利的贝壳边缘和粗糙的礁石棱角割破了她的脚底,留下道道血痕,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摔倒。浓稠的墨绿毒雾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毒砂,肺部火烧火燎,视线也开始模糊、眩晕。身后,那沉重如雷的脚步声、骨尾拖行的刮擦声、以及毒雾呼啸的嘶嘶声,如同死神的丧钟,越来越近!
她慌不择路,只想离那间石屋远一点,再远一点!她冲上了一片突出海面、三面环水的陡峭礁岩。
身后,三座覆盖着深黑鳞甲的死亡堡垒,如同从墨绿地狱中升起的岛屿,已经彻底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它们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礁岩下所有的空间,幽蓝的魂火在浓雾中如同鬼眼,冰冷地锁定着孤立无援的少女。为首的黑鳞夜叉将,巨大的骨爪已经再次举起了那柄流淌着致命毒液的三股钢叉!
无处可逃!
“把……东西……交出来……”沙哑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
阿汐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礁岩,退无可退。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汗水混合着泪水在满是惊恐的脸上流淌。她看着那高高举起、闪烁着毒液寒光的钢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在巨大夜叉将面前如同牙签般可笑的短柄鱼叉。
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海,将她彻底淹没。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这意识被无边恐惧吞噬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