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汐累得几乎虚脱,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沙地上。她看着沙滩上昏迷不醒的“巨人”,又看看自己磨得通红、甚至有些破皮渗血的掌心,那里依旧残留着触碰琉璃光晕时的温热感。
“这样不行……太重了……”
她喘息着自语,目光扫向不远处的礁石堆。那里堆放着一些被海浪冲上来的粗大浮木和废弃的渔网。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形。
当最后一抹霞光也隐没于深蓝的海天之际,清冷的星辉开始点缀夜空。荒凉的礁石滩上,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一个瘦小的渔家少女,正弓着腰,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一个由几根粗大浮木和坚韧渔网临时捆扎而成的、极其简陋的拖橇。拖橇上,静静地躺着那个覆盖着暗金裂痕甲胄的庞大身影。
拖橇在松软的沙滩上移动得极其缓慢而艰难,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阿汐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海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她的双脚深深陷入沙中,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但她依旧咬着牙,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将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都压在那根充当拉绳的粗缆上。
她的目光,不时地投向拖橇上昏迷的身影,尤其是他依旧紧握在心口的右手。指缝间,那点七彩琉璃光晕在夜色中如同微弱的萤火,却始终未曾熄灭,甚至随着她每一次艰难的前行,光芒都似乎更加稳定了一丝。
这光芒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和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当阿汐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肺部火烧火燎,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几点微弱的灯火,还有海浪拍打简易木桩码头的熟悉声响。
东海渔村,到了。
村子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房屋大多是低矮的石头和木头搭建,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海草和渔网用以防风。此刻已是深夜,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只有零星几户还透出昏黄的油灯光晕。
阿汐没有惊动任何人,她熟悉地绕到村子最东头,靠近一片长满盐蒿的滩涂地,那里孤零零地矗立着一间比其它屋子更加破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石屋。这是她唯一的栖身之所。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沉重的拖橇拽到石屋低矮的屋檐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大口喘息,几乎瘫软在地。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挣扎着爬起来,费力地将昏迷的孙悟空一点点挪进屋内。
石屋内部狭小而简陋。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墙角堆放着修补渔网的梭子和线团,还有一些晒干的海草和贝类。一张简陋的木床占据了小半个空间,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鱼干味和潮湿的霉味。
阿汐小心翼翼地将孙悟空沉重的身躯安置在自己那张唯一的木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点亮一盏小小的鱼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屋内一角。
在灯光下,孙悟空身上的伤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暗金琉璃甲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胸膛处那个被洞穿的伤口边缘焦黑翻卷,深可见骨,丝丝缕缕暗金色的血液仍在极其缓慢地渗出。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只有眉心那道灼伤的竖纹和紧握的右拳中透出的微弱琉璃光,证明他还有一丝气息。
阿汐打来一盆干净的清水,又找出家里仅有的、一种用海藻和鱼骨粉混合捣碎制成的、渔家用来治疗外伤的粗糙草药膏。她拧干一块破旧的麻布,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狰狞的甲胄裂痕,试图擦拭孙悟空脸上和脖颈处的血污和泥沙。
然而,当湿润的布巾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
嗡!
孙悟空紧握的右拳中,那点琉璃光晕猛地一跳!一股无形的、极其微弱的排斥力场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最温柔的屏障,将阿汐的手连同布巾轻轻推开寸许!
阿汐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她惊讶地看着那点琉璃光芒,又看看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本能抗拒着外界接触的“巨人”。
“是……是你在保护他吗?”少女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低声对着那点光芒问道。
琉璃光晕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
阿汐若有所思。她不再试图直接触碰孙悟空的身体,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他紧握的拳头。那点琉璃光芒,似乎才是关键。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伸出自己那只之前触碰过光芒、掌心还带着温热感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覆盖向孙悟空紧握的拳头,避开了甲胄,只覆盖在他裸露的、沾满血污的手指关节上。
这一次,没有排斥。
当她的掌心再次接触到那冰冷粗糙的皮肤和坚硬的指骨时,那点琉璃光晕仿佛找到了温暖的港湾,光芒瞬间变得柔和而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一分!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的暖流,顺着接触点,再次涌入孙悟空的躯体!
阿汐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的身体,那沉重如山的痛苦似乎又减轻了一丝,灰败的脸色也仿佛有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血色。
“原来……这样才行……”
少女喃喃自语,清澈的眼眸亮了起来,带着一丝找到方法的欣喜。她不再犹豫,保持着掌心覆盖的姿势,另一只手拿起湿布,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孙悟空手臂、肩膀等没有甲胄覆盖、又不会引发琉璃光芒排斥的地方。每一次擦拭,她都格外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专注的侧影映在斑驳的石墙上。她额角的汗水还未干透,几缕碎发贴在脸颊,神情却无比认真。
她一边擦拭,一边下意识地,轻轻哼起了一首东海渔家流传的、曲调简单却悠扬的古老渔歌。歌声轻柔,带着海浪的韵律,在狭小的石屋内低低回荡。
“……月儿弯弯照海东,阿爹撒网在浪中,鱼儿满仓归家早,阿娘灶火暖融融……”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随着阿汐轻柔的哼唱,她掌心覆盖下的那点琉璃光芒,竟仿佛受到了歌声的牵引,开始极其微弱地、与歌声的节奏同步闪烁、明灭!那流淌向孙悟空体内的暖流,也似乎变得更加流畅、更加温和,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韵律!
孙悟空紧锁的眉头,在歌声与暖流的双重浸润下,竟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痛苦喘息,也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
阿汐惊讶地看着这神奇的变化,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她更加用心地哼唱着,掌心传来的温热感,和那琉璃光芒温柔的回应,让她疲惫的身体仿佛也注入了一丝暖流。
夜更深了。简陋的石屋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座小小的、温暖的孤岛。
屋外,是浩瀚未知的东海,是深藏恐怖龙宫的魔域。屋内,只有昏黄的鱼油灯,少女轻柔的渔歌,和一个重伤昏迷的战士,以及他掌心那点如同生命火种般顽强跳动的……琉璃微光。
阿汐不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巨人”是谁,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也不知道他紧握的那点光芒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他伤得很重很重,重得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被揪紧。而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他掌心那点光芒的回应,让她无法放手,无法置之不理。
她就这样保持着姿势,哼着歌,不知疲倦。直到窗外墨蓝的天幕边缘,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水汽的鱼肚白。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石屋狭小的窗棂,落在阿汐疲惫却依旧专注的侧脸上。
她伏在床边,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一只手还轻轻覆盖在孙悟空紧握的拳头上。掌心下,那点七彩琉璃光晕,在熹微的晨光中,依旧散发着恒定而温暖的微光,如同暗夜尽头永不熄灭的灯塔。
而此刻,在遥远深邃的东海之下,那片被万圣龙宫力量笼罩的墨绿色深渊中。
一具庞大如同小山的深青色鳄龟甲壳,正悬浮在一座由无数巨大骸骨堆砌而成的祭坛中央。甲壳上密布着玄奥的水纹,此刻正散发出幽暗的光芒。甲壳前方,一面由粘稠墨绿潭水凝聚而成的水镜,清晰地映现着东海之滨那个破败渔村的景象,尤其是那间孤零零石屋的轮廓。
水镜旁,一团不断扭曲、如同活物的浓郁阴影缓缓凝聚,最终化作了黑袍丞相那苍白而阴冷的身影。他宽大的兜帽下,两点猩红的光芒死死盯着水镜中石屋的方向。
“丞相,”一个低沉沙哑、如同两块锈蚀金属摩擦的声音,从祭坛中央的鳄龟甲壳内隆隆传出,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怒意,“……龙魂烙印的气息……彻底消失了。还有那点……该死的佛光!”
“龙王息怒。”黑袍丞相的声音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滑行,“烙印虽毁,但‘兵器’重伤濒死,本源崩解,已不足为虑。倒是那个凡人女子……还有那‘钥匙’最后遗留的心核碎片……”
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缓缓指向水镜中那间石屋。
“那点琉璃心核碎片,竟能引动佛力共鸣,压制‘兵器’体内的混沌反噬,吊住他的性命……更诡异的是,它似乎……在接纳那个凡人的气息。”猩红的光芒微微闪烁,透出冰冷的算计,“这绝非偶然。那渔女身上,或许流淌着某种……与上古佛门有染的稀薄血脉?否则,如何能引动玄奘遗留佛念的共鸣?”
“佛门余孽?”龙王的声音更加冰冷,带着一丝不屑,但更多的是被触及逆鳞的暴怒,“碧波潭下,容不得半点佛光!那心核碎片,蕴藏着混沌与佛性交融的奥秘,更可能残留着陈默那‘钥匙’的本源印记!必须夺回!立刻!”
“遵命。”黑袍丞相微微躬身,身影在阴影中扭曲淡化,“‘无目’的残躯已回收。这次……属下会亲自安排‘巡海夜叉将’,带上‘蚀佛魔藻’……确保万无一失。那渔村……还有那胆敢沾染龙宫之物的渔女……很快便会从东海之滨……彻底抹去。”
水镜中的画面一阵扭曲,最终定格在石屋低矮的轮廓上。黑袍丞相的身影彻底消失于阴影。祭坛中央,那巨大的鳄龟甲壳上幽光流转,惨绿色的竖瞳虚影在水镜深处一闪而逝,如同深渊凝视着岸上毫不知情的灯火,冰冷而贪婪。
晨光熹微,海风带着咸腥的凉意。小小的渔村还在沉睡,浑然不知深海的阴影,已如致命的暗流,悄然涌向这脆弱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