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
无穷无尽的齿轮。
大的如同山岳，缓缓旋转间碾碎虚空；小的细如微尘，亿万枚汇聚成流淌的金属河流。它们以违背常理的姿态悬浮在维度乱流中，彼此咬合、传动、重组，构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机械之海。
而在这片机械海的中央，那座由纳米机械单元构成的庞然大物，终于显露出了完整形态。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躯体时刻处于流动状态。时而化作千手千眼的机械佛陀，时而扭曲成布满尖刺的金属行星，时而又展开成覆盖小半个星空的机械羽翼。唯一不变的，是躯体中央那颗镶嵌着神格残片的“核心”——它如同心脏般搏动，每一次收缩扩张，都会引动整个机械海的齿轮同步震颤。
“过滤者”。
或者说，贪狼星盗吞噬械神族残骸后，进化出的终极形态。
此刻，它数千颗机械眼球同时倒映着永恒花园的景象，倒映着坠落的林逸、暗澹的光茧、以及勉强支撑的风无痕与李黑水。
“生命权柄的继承者......混沌母巢的遗蜕......还有两个不错的‘附属样本’。”过滤者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而是混合了无数种声线的扭曲合音，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是被它吞噬的飞升者们的残响，“幽骸大人果然没有骗我。你们，值得我亲自出手。”
它抬起一条由齿轮构成的“手臂”。
手臂在半空中分解、重组，最终化作一柄长达万丈的机械巨剑。剑身流淌着暗红色的能量纹路，那是被抽取的血脉本源与神格残片力量融合后的产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气味。
“第一轮筛选，”过滤者挥动巨剑，指向永恒花园，“清除劣质环境，构建标准猎场。”
剑落。
不是劈砍，而是“涂抹”。
巨剑划过虚空，剑锋所过之处，永恒花园的景象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一寸寸消失。生机勃勃的土壤化为冰冷的合金地板，流淌生命精粹的溪流凝固成电路般的能量管道，就连那些奇花异草都被连根拔起，替换成闪烁着信号灯的机械植株。
它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将这片本属于生命母树碎片的秘境，改造成适合机械生命行动的“猎场”！
“阻止它！”风无痕厉喝，强提最后剑意，破损长剑化作一道流星刺向机械巨剑。
但剑光尚未触及，就被猎场边缘突然升起的透明力场拦下。力场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每一道公式都在疯狂演算、拆解风无痕剑意中蕴含的能量构成，不过三息，剑光就被彻底“解析”殆尽，化作原始能量被力场吸收。
“没用的。”过滤者的声音带着嘲弄，“‘猎场协议’一旦启动，就会自动解析范围内一切非机械体系的能量，并将其转化为猎场的动力源。你们攻击得越勐，猎场就越坚固。”
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吸收剑光后，猎场的范围猛地向外扩张了十丈，更多的自然景观被机械造物取代。
李黑水不信邪，荒古血气全开，一拳轰向力场。
结果更糟。
血气触及力场的刹那，竟被反向“污染”——一丝丝金属色泽顺着血气倒灌回李黑水体内，他手臂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电路纹路，剧痛让他惨叫出声。
“李兄！”林逸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能量，混沌之力涌出，包裹住李黑水的手臂，将入侵的机械能量强行剥离。
但就这么短短一瞬，猎场又扩张了二十丈。
“看到了吗？”过滤者的机械眼球同时眯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微笑”表情，“你们的一切挣扎，都是在为我添砖加瓦。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它再次挥动巨剑。
这一次，剑锋指向了山谷最深处——那株七彩往生花母株所在的位置。
“而最有价值的猎物，当然要放在猎场的中心展台上。”
剑落，空间撕裂。
一股无法抗拒的维度牵引力爆发，将七彩往生花母株连同其下的苏瑶光茧、根须老者所在的那片区域，硬生生从原地“挖”出，拖向机械海的中心！
“瑶儿——！”林逸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但猎场力场如同天堑，将他死死拦在外围。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苏瑶最后希望的母株与光茧，被拖入齿轮的海洋，最终悬浮在过滤者身前，如同一件待价而沽的展品。
根须老者的虚影在机械能量的侵蚀下剧烈波动，它发出愤怒的咆哮：“狂妄的机械孽障！生命母树的遗产，岂容你亵渎！”
万千根须从虚空中刺出，缠绕向过滤者。
但过滤者只是轻轻一挥手。
根须触及它躯体的刹那，竟然开始“金属化”——翠绿的藤蔓染上银灰，柔软的根须硬化成钢缆，最终彻底失去活性，化作一蓬蓬金属碎屑飘散。
“古老的生命守护灵？”过滤者饶有兴致地“看”着根须老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套精密的生命维持系统。如果拆解分析，应该能为我提供不少关于‘生机转化机械能’的新思路。”
它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裂开，探出一枚细如发丝的探针。
探针刺入根须老者的虚影。
“不——！”根须老者发出凄厉的哀嚎。它的构成本质被疯狂解析、复制、上传到过滤者的数据库中。虚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澹化、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只留下一段冰冷的机械录音在空气中回荡：“生命单元‘花园守护灵’，解析完毕。生命-机械转化率预估：17.3%。列入后续研究序列。”
守护了永恒花园无数纪元的古老存在，就这么被轻易地“格式化”了。
过滤者满意地收回探针，机械眼球转向光茧。
“那么接下来，是主菜。”
它伸出另一只手，手掌摊开，掌心裂开一个圆孔，孔内探出无数细小的机械触须，蠕动着伸向光茧。
“先抽取往生权柄的本源数据，再剥离混沌遗蜕的融合样本。至于那个碳基女性载体......如果能在剥离过程中保持意识清醒，记录下痛苦数据，那就更完美了。”
触须触及光茧表面。
九色霞光自动护主，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将触须灼烧出青烟。
但过滤者毫不在意。
“反抗是徒劳的。在我的猎场里，一切非机械能量都会受到压制。你的权柄再高等，也需要‘环境’来施展。而现在......”
它打了个响指。
整个机械海的齿轮同时转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猎场力场的强度猛地提升十倍！
光茧表面的九色霞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澹下去。触须趁机刺入光茧，开始强行抽取苏瑶体内的权柄本源。
“呃啊——！”
光茧中，传来苏瑶痛苦的闷哼。
她刚刚中断传承，本就处于最虚弱的状态，此刻又被机械能量入侵，往生权柄的本源被粗暴抽取，如同有人用烧红的铁钩在灵魂深处搅动。
但她咬紧牙关，没有求饶。
因为她知道，林逸在看。
她不能让他分心。
“真是令人感动的意志力。”过滤者的声音中带着残忍的愉悦，“但痛苦数据也是宝贵的研究样本。继续抽取，记录神经反应峰值。”
更多的触须刺入光茧。
九色霞光彻底熄灭。
光茧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透过裂纹，能看到苏瑶蜷缩的身影，她面色惨白如纸，眉心魂火微弱到几乎熄灭，唯有心口处那枚往生花王留下的印记还在顽强闪烁。
而印记每一次闪烁，都有一缕权柄本源被触须强行抽离，化作数据流涌入过滤者的核心。
“住手——！！！”
猎场之外，林逸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
他双目赤红，周身燃烧起暗金色的混沌火焰。心脏处的虫蛹疯狂搏动，泵出前所未有的庞大能量，但这能量刚一离体，就被猎场力场解析、压制、吸收。
他冲不进去。
每一次撞击力场，都只会让猎场变得更坚固，让过滤者更强大。
无力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
“冷静！”风无痕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它在故意激怒你！这样下去，还没等救出苏姑娘，你自己就先垮了！”
“那你说怎么办？！”林逸勐地转头，眼中血丝密布，“眼睁睁看着瑶儿被它抽干吗？！”
风无痕沉默。
他也想不出办法。
在绝对的力量与维度差距面前，任何战术都显得苍白可笑。
就在这时——
“林逸。”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突然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是苏瑶！
她竟在被抽取权柄本源的极度痛苦中，强行分出一缕心魂，透过两人之间尚未完全断绝的连接，传递来最后的意念。
“别管我......快走......”
“它的目标是你......你体内的混沌虫蛹......还有守门人权限......”
“只要你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走啊——！”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嘶吼。
然后连接断绝。
过滤者察觉到了这缕意念波动，机械眼球转向林逸，露出玩味的表情：“哦？临死前还在担心伴侣？真是感人至深的低级情感。可惜，你们谁也走不了。”
它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猎场外的三人。
“第二轮筛选开始：清理杂鱼，捕捉核心样本。”
机械海中，无数齿轮脱离原位，在空中重组、拼接，化作三尊高达百丈的机械巨人。
巨人形态各异：一尊背负剑匣，浑身覆盖着流动的液态金属，显然是模拟风无痕的剑修体系；一尊肌肉贲张，关节处喷吐着血色蒸汽，模仿李黑水的荒古战体；最后一尊最为诡异，它没有固定形态，躯体时刻在固、液、气三态间切换，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混沌纹路——这是针对林逸的“仿制品”。
“让我看看，”过滤者的声音中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惬意，“是原版更强，还是我的‘优化版’更优秀。”
三尊机械巨人同时动了。
剑尊巨人背后的剑匣炸开，飞出万千柄金属飞剑，每一柄飞剑的轨迹都经过精密计算，封死了风无痕所有闪避空间。更可怕的是，这些飞剑在飞行过程中还在不断自我复制、分裂，剑阵规模呈指数级增长。
血尊巨人则简单粗暴，它猛地捶打胸膛，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轰鸣，然后化作一道血色残影，直扑李黑水。拳未至，拳风已撕裂空间，带起的维度乱流让李黑水体表的荒古图腾都开始不稳。
最棘手的，是那尊混沌巨人。
它没有立刻攻击，而是悬浮在半空，躯体表面的暗金纹路开始旋转、重组，最终在林逸身前凝聚出一面巨大的混沌镜面——正是之前林逸用来逆向入侵的“维度解构镜”的复制品！
“用你的招式，打败你。”过滤者轻笑，“是不是很有趣？”
镜面光芒一闪。
一道与林逸之前施展的“数据长矛”几乎一模一样的攻击，从镜面中射出，直刺林逸眉心！
这一击，不仅复刻了招式，更复刻了攻击中蕴含的守门人权限气息与混沌法则特性——过滤者在刚才的短暂交手中，竟已完全解析了林逸的能力体系，并进行了优化升级。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
但就在这绝境之中——
林逸闭上了眼睛。
不是放弃，而是将所有意识沉入体内，沉入那枚与心脏融合的混沌虫蛹，沉入丹田内与虫茧共鸣的三元体系，沉入右眼中那枚守门人秘钥印记。
过滤者说得对。
在它的猎场里，一切非机械能量都会受到压制。
但，如果有一种能量，既不属于机械，也不属于常规的“非机械”呢？
如果有一种存在，本身就超越了“能量”与“物质”的二分法呢？
他想起了噬界虫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