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玻璃护栏在指尖下传递着微弱的寒意,初音却感觉不到。
柒月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话语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她刚刚稍显平静的世界中心炸开。
不是声音的轰鸣,而是认知的粉碎与重建带来的巨大冲击波,无声地在她的颅腔内震荡。
“轰——!”
初音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尖锐的嗡鸣,像无数细密的钢针扎进耳蜗。
眼前柒月挺拔的身影、远处未完工空间里朦胧的灯光、玻璃外东京璀璨如星河般的夜景
这些都像被投入了破碎的万花筒,剧烈地旋转、扭曲、剥离色彩……最终定格在刺目的惨白。
她感到身体里的血液似乎瞬间被抽空,从指尖凉到脚心,又在下一秒疯狂倒灌回心脏。
她后退了半步,脚跟撞在休息室冰冷的金属支架上,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在这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这个念头像荆棘一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那份与亲生父亲之间肮脏的交易,那份她以为深埋于内心深处之下、永远不见天日的秘密,竟然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柒月君面前!
她苦心构建的、以“初华”之名在舞台上拼命闪耀的脆弱外壳,在这一刻被无情地剥开,露出里面那个卑微的、带着“原罪”烙印的三角初音。
羞耻感涌上心头,让她只想变成缩成团的犰狳,披上坚硬的外壳。
最深的恐惧并不是来自协议本身,而是协议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她利用了自己最想逃避的身份,她将柒月君无意中给予的、那如同彗星般短暂却照亮她黑暗的希望,当作了交易的砝码
去换取母亲和妹妹的基本生存保障!这是怎样的亵渎?怎样的忘恩负义?
他会怎么看我?一个不择手段、利用别人善意的骗子?
一个为了生存可以出卖一切、甚至连一丝光芒都要拿来交易的卑劣之徒?
还是……一个永远洗不净身上‘污点’的麻烦?
这个念头让初音浑身剧颤。她不敢去看柒月此刻的表情。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一定充满了震惊、失望,甚至是……鄙夷?
光是想象那个眼神,就足以将她彻底摧毁。她宁愿承受丰川定治千百次的威胁,也无法面对柒月君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对不起……我…我不是……”破碎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说出
她想解释,想辩解,但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更像是在为自己的卑劣开脱。
巨大的绝望和自厌瞬间将她淹没。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试图用这点刺痛来压制即将崩溃的情绪。
逃!必须马上逃离这里!
这是此刻唯一清晰响彻在她大脑中的指令。
趁着那想象中的失望和鄙夷尚未化为实质的语言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趁着柒月君还未说出更伤透人心的话语。
她不能,也无力承受那份审判。
就让她带着这最后的、狼狈的自尊,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或许,只有这样,那份曾经照亮过她的光芒,才不会彻底熄灭。
初音猛地转身,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朝着来时的消防通道冲去,脚步踉跄,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未完工楼层特有的尘埃气息,却无法冷却她脸上滚烫的羞耻。
然而,就在她迈出第一步,身体因急转和恐惧而失去重心的瞬间——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她因恐惧和羞耻而冰凉颤抖的手腕。
那触感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初音试图逃离的意志。她浑身僵硬,被迫停下了脚步,却依旧不敢回头。
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与她此刻内心的冰寒形成刺骨的对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指尖带着茧,但她却能好似能从手指感受到柒月的脉搏。
“初音。”
柒月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刚才那句炸雷般的诘问,而是恢复了惯有的平静清晰地在她身后响起,仿佛就在耳边。
他并未强行将她拉回,只是稳稳地握着她的手腕,然后,用一种引导而非强迫的方式,极其自然地、轻柔地引导着她,让她慢慢地转过身来。
初音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回身。
她的视线依旧死死盯着地面,盯着自己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脚尖,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能缩进去的缝隙。
柒月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握着她的手腕,给她时间。
这份沉默没有预想中的压迫感,反而像一片包容的星空,暂时接纳了她混乱的思绪。
初音能感觉到柒月的目光就落在她的头顶,耐心的等待着什么。
四周的光线似乎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只是基础照明的冷白光,此刻在空旷的空间里,仿佛被拉长、稀释,与窗外那永不疲倦的、流淌着星光的银河交织在一起。
玻璃窗外洒下的光芒映照出他们模糊的倒影
一个挺拔沉静,一个瑟缩颤抖。
“我知道,”柒月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却字字清晰地敲打在初音紧绷的神经上
“你用自己的身世作为筹码,和定治大人,做了交易。
用远离丰川家、远离祥子、远离我,换取他为你母亲和妹妹提供保障,以及你来东京的机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她拼命掩盖的伤口。
初音的身体再次抑制不住地颤抖,那只被他握着的手腕,冰凉得几乎失去知觉。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审判。
“我也知道,你来东京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当初的那个夜晚,就是因为我。”
初音猛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如同暴风雨中濒死的蝶翼。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无情地揭开了。
她感觉自己正在坠入无底的深渊。
然而,柒月接下来的话,却像深渊底部突然亮起的勇者的剑技
“初音,抬起头。”这句话就像勇者发出最强技能时候喊出的口号。
初音的心脏狂跳,挣扎着,对抗着巨大的羞耻和恐惧,用尽全身力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沉重的头颅。
她的目光,最终怯怯地,迎上了柒月的视线。
预想中的失望、鄙夷、冰冷……通通没有。
那双熟悉的深邃眼眸里,此刻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理解。
“手段和目的,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全部。”
柒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也敲打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你用你能想到的方式,在命运给你划定的狭窄缝隙里挣扎求生,想抓住一点点改变的可能,想守护你想守护的人,这本身,有什么错?”
初音怔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没有指责?没有否定?他……他竟然在……理解她?
“我看到的是,”柒月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她死寂心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那个在彗星之夜,顶着凛冽海风,即便孤身一人也看完了一整个彗星的过程。”
孤独、寒冷、羡慕、不甘……还有一丝倔强的期盼。那份被深刻理解的共鸣,让她鼻尖猛地一酸。
“我看到的是,那个提着半旧行李箱,离开家人的怀抱来到陌生的东京,为了梦想默默练习的身影。”
便利店冰冷的光线、店员不耐烦的眼神、饭团廉价的塑料包装触感、公寓里狭窄空间和冰冷的墙壁……
那些初到东京时深入骨髓的孤独、无助和窘迫,此刻清晰地回放。
柒月的目仿佛穿透了她此刻的脆弱外壳,直视她灵魂深处最炽热的部分
“那个在今晚的舞台上,即使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和枷锁,依然用尽全力燃烧自己,让歌声响彻云霄,眼中闪耀着真正光芒的——三角初音。”
“舞台上的光芒……”
初音喃喃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她记得台下模糊的面孔,记得心跳如鼓的紧张,更记得当旋律流淌、情感迸发时,那种仿佛挣脱了重力束缚的自由感。
那份光芒,原来真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妹妹的梦想,不仅仅是为了生存的交易?而是……属于她自己的?
柒月的声音斩钉截铁用强硬的力量告诉着初音
“那份光芒,是真实的。它源自你的渴望,你的努力,你内心深处那份不肯熄灭的火种。
协议?威胁?那只是你为了生存和守护被迫戴上的镣铐。它们或许绊住了你的脚步,却从未,也永远不可能,真正束缚住属于你的光芒。”
他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剑,精准地斩断了她灵魂深处那根最沉重的锁链。
长久以来,那份协议像一道无形的诅咒,让她觉得自己永远低人一等,永远带着“交易品”的原罪,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真正挺直脊梁。
此刻,这诅咒被柒月用最平静也最有力的方式宣告无效。
柒月稍稍停顿酝酿气氛,握着初音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传递着一种更强大的支撑
“而且,那份‘不许接近’的条款,已经失效了。”
初音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什……什么?”
“我也用了自己的身份,用一个他会同意的条件作为交换。”
柒月的声音平稳无波,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从他手里,拿回了对你人生的‘参与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