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乱石迷窟深处永恒的主题。但这片区域(陆山称之为“古墟外围”)的黑暗,比他们栖身的石室附近更加浓稠、更具压迫感。空气不再仅仅是潮湿阴冷,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金属锈蚀与陈旧灰尘混合的古老气息。地磁的干扰达到了一个顶峰,杨凡外放的神识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探出十丈便感滞涩难行,超过二十丈则反馈的信息扭曲模糊,仿佛隔着层层晃动的毛玻璃观看。更麻烦的是,这里的地形不再是相对规整的甬道,而是布满了巨大的、不知因何形成的岩洞、纵横交错的断裂层、以及深不见底、散发着森寒水汽的垂直裂缝。巨大的钟乳石与石笋犬牙交错,构成一片片沉默而狰狞的石林,行走其间,阴影憧憧,仿佛随时会有史前巨兽从中扑出。
陆山选择的路线堪称精妙。他没有走那些看似宽敞、实则可能是天然陷阱或易于被监视的“主路”,而是引领着杨凡和顾诚,在岩洞上方的裂隙、石林背面的狭窄夹缝、甚至是紧贴着冰冷岩壁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突出石棱上艰难穿行。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脚下可能湿滑,头顶可能悬着松动的石块。陆山在前,如同最灵巧的岩羊,每一个落脚点都经过瞬间的判断,动作轻盈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杨凡紧随其后,缩地成寸的微末神通在此刻主要用于维持身体在险峻处的平衡与稳定,神识虽受压制,但《冰心诀》带来的超强感知和多年冒险练就的本能,让他能敏锐捕捉到前方陆山肢体动作的细微暗示(如微微停顿、手势),以及环境中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波动。顾诚走在最后,脸色紧绷,浅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努力睁大,冰魄傀囊传来持续的凉意,帮助他保持心神清明,同时他正竭力将那些微不可察的冰晶感应丝线,如同蜘蛛布网般,悄无声息地附着在经过的岩壁转角或石笋根部,形成一个简陋但有效的后方预警网络。
三人都将自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杨凡和陆山自不必说,筑基期的修为控制早已炉火纯青。顾诚在杨凡的指点和新觉醒血脉之力的辅助下,也将自身练气后期的波动压制得近乎于无,唯有冰魄傀囊那独特的寒气,被他小心地约束在囊体内部,仅通过那些纤细的感应丝线极其吝啬地释放一丝。
如此潜行了一个多时辰,周围的古老气息愈发浓郁,空气中开始出现极其微弱的能量涟漪,仿佛平静湖面被远处落下的石子荡起的余波。这是前方存在强烈或异常能量源的迹象。
陆山在一处位于巨大倾斜岩板下方的阴影里停下,抬手示意。三人如同三尊石像,瞬间凝固。陆山侧耳倾听片刻,又闭目感应了数息,这才用手指蘸了点岩壁上的冷凝水,在身旁相对干燥的石面上快速勾勒出简单的线条。
“前方三百步,右转,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台,位于一处断崖的凹陷处,视野极佳,正对下方约五十丈处的遗迹入口区域,且被垂挂的钟乳石帘半遮,极为隐蔽。那是我们预定的第一观察点。”陆山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是直接传入杨凡和顾诚耳中的凝音成线,“但过去的路……下方三十丈处,有一条地下暗河,水流湍急,水声会掩盖很多动静,但也会干扰听觉和部分神识。更麻烦的是,暗河上方弥漫着淡淡的、带有轻微致幻和削弱神识效果的‘蚀魂水汽’,我们必须快速通过那片区域,且不能激起太大灵力波动,否则可能被感知。”
杨凡和顾诚同时点头,表示明白。他们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我先过去,确认石台安全,并以暗号示意。”陆山继续传音,“杨道友带顾小友稍候,见信号再动。”说罢,他身形一晃,如同一缕真正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入前方的黑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一根粗大的石柱之后,竟连衣袂破风声都几近于无。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黑暗与寂静仿佛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沉闷如雷鸣的地下水流声,为这片死寂注入一丝令人心悸的律动。顾诚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入掌心,借由疼痛来保持绝对的专注。杨凡则如同老僧入定,连呼吸的频率都降至最低,唯有双眸在阴影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神识虽然无法及远,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身周数丈内的每一寸空间,防备着任何可能从黑暗中袭来的危险。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前方石柱方向,传来三声极其轻微、仿佛水滴落在特定形状岩石上的“嗒、嗒、嗒”声,节奏与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一致。
杨凡对顾诚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行动,沿着陆山刚才的路线,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穿过石柱,前方果然出现一道向下倾斜的陡坡,坡底传来轰隆的水声,空气中那股带着腥甜湿气的“蚀魂水汽”也明显浓郁起来,吸入肺中,让人微微眩晕。
杨凡立刻运转《冰心诀》,清凉之意流转,驱散不适。他回头看了顾诚一眼,见少年虽脸色微白,但眼神坚定,显然也在努力对抗水汽影响。两人不敢怠慢,将身法提到极限,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影子,迅速冲下陡坡,掠过那片被淡淡灰白色水汽笼罩的河滩区域,又迅速攀上对岸另一道向上的岩壁裂缝。
当两人终于抵达陆山所在的石台时,都微微松了口气。石台位于断崖向内凹进去的一块,面积不大,仅能容纳四五人站立,前方和上方被大片垂落、交织的灰白色钟乳石遮挡,如同天然的帘幕,从下方或对面看过来,极难发现。而透过石帘的缝隙,却能清晰地俯瞰下方景象。
陆山正伏在石台边缘,仅露出一双眼睛,透过石帘缝隙,死死盯着下方。见两人到来,他微微侧头,示意他们趴下观看。
杨凡和顾诚依言伏下,屏住呼吸,将目光投向下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底部平坦的椭圆形谷地,直径约百丈。谷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建筑的废墟!
那废墟规模不大,似乎原本只是一座单体石殿,此刻大半已坍塌,只留下约三分之一的残垣断壁,以及一个相对完整、被大量坍塌岩石半掩埋的门户轮廓。建筑的风格正如陆山所描述,异常古朴厚重,由巨大的青黑色方石垒砌而成,石料表面粗糙,没有精细雕饰,只有一些简单的、如同星辰连线或大地脉络般的几何凹槽图案,历经岁月侵蚀,已模糊不清。整座废墟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与脚下大地连为一体的苍茫气息,与鬼哭峡祭坛的邪恶诡异截然不同,更接近石庙那种古老威压,却又少了那份神圣与肃穆,多了几分荒芜与沉寂。
此刻,在废墟门户前,五道人影正在忙碌。
正如陆山所说,是五人。其中三人正在联手,以某种土黄色的光芒笼罩住堵住门户的最大几块岩石,缓缓将其移开,动作沉稳,配合默契,显然是惯于合作。这三人气息外露,两个筑基初期,一个筑基中期(正是陆山之前感应到的那位),修炼的功法都带着明显的土、火属性,灵力波动浑厚而燥热。
另有一人,身材矮小精悍,穿着紧身的暗褐色皮甲,正手持一个罗盘状的法器,在废墟周围缓慢踱步,不时停下,将罗盘贴近地面或岩壁,眉头紧锁,似乎在测算着什么。此人气息隐晦,修为难以准确判断,但给杨凡的感觉,更像是一位擅长勘探、阵法或机关的辅助型修士。
最后一人,则抱臂站在稍远处一块较高的岩石上,背对着杨凡他们的方向,似乎在警戒四周。此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劲装,背后交叉负着两把短柄战斧,斧刃在谷地中几块自发光的苔藓映照下,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寒光。他的气息最为收敛,但那股隐约透出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锐利与煞气,却让杨凡心头微微一凛——此人,恐怕是这五人中修为最高、战力也最强的一个,很可能也是筑基中期,但绝非寻常中期可比。
五人皆未着统一服饰,但行动间的默契和分工,无不显示出这是一个经验丰富、长期合作的团队。
“他们在清理入口,进度不慢,那块最大的挡门石已经被移开了。”陆山极低的声音传来,“那个拿罗盘的,似乎在寻找什么特定的‘点’或‘通道’,已经绕着废墟走了三圈。”
杨凡点点头,目光紧紧锁定下方。他的神识不敢贸然探出(下方谷地相对开阔,神识波动容易被感知),只能依靠目力和对能量波动的直觉感应。
就在这时,那手持罗盘的矮小修士忽然停下脚步,停在了废墟侧面一处不起眼的、爬满暗绿色苔藓的岩壁前。他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地转动了几圈,然后定定地指向岩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