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先论及四月战事,众人笑骂袁术无能,又言破敌之喜。待酒至微醺,话题渐转家常。或言姬妾新添子嗣,或道幼童初习诗书,亦有子弟喜弄枪棒。更有人戏言返青州后当续弦纳妾,开枝散叶。
觥筹交错间,不觉夜漏更深。众人皆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卧倒席间。
尔等...酒量...忒差!曹操面若赤枣,周身燥热。褪去外袍仍不解意,遂踉跄抱起酒瓮,跌跌撞撞闯出帐外。
料峭春风拂面,稍解酒意。曹操瘫坐泥地,遥望袁军残寨与萧氏坞堡在夜色中明灭。此番连克徐州豪强、迫降袁术四万大军,更得兰陵诸族献上田亩图册,可谓大获全胜。然纵酒狂欢之际,反倒觉得缺了要处。
早知...该带太阿同来!曹操仰头痛饮,酒浆沾湿须髯。此番全取徐州,坐拥两州疆土,实乃平生快事。惟独缺了那个运筹帷幄的谋士在场。
正惆怅间,忽觉肩头一暖。低头看时,正是陈渡所赠的火狐裘悄然加身。
曹操素来崇尚简朴,为以身作则,向来不喜这些华贵之物,但这件貂裘是女婿陈渡所献,他便时常穿戴。
主公,夜里风寒。身后传来略带酒气的声音。
曹操辨出是赵云的嗓音。
子龙,坐。他头也不回地拍了拍身旁的地面。
赵云端正地跪坐在曹操身侧,两人一同眺望远处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袁军连营与萧氏坞堡。
曹操递过手中的酒瓮。
赵云双手接过,仰头痛饮。温热的酒液顺着喉管滚入肺腑。
末将谢主公赐酒!他抹了抹嘴角郑重道。
曹操轻抚青年将领的后背:子龙为我赴汤蹈火,何须言谢?倒是我该谢你才是。
若非主公知遇之恩,云这等边陲武夫岂有今日?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答主公。赵云眼眶微热。
曹操闻言朗笑,又拍了拍赵云坚实的后背。他侧首望着年轻将领棱角分明的面庞,目光渐渐涣散:酸枣会盟时,太阿让我向公孙瓒讨要你......那**对公孙瓒说的话,至今字字在耳。
主公竟还记得?赵云方正的脸上浮现讶色。
自然记得。曹操点头,若蒙曹将军收录,便是曹家臣属。届时各为其主,云......恐难再为将军效死。一字不差。
赵云闻言陡然屏息,虎目泛红。那日是他毕生最重要的转折——彼时他不过是个仰慕白马将军的微末士卒。
如今作为曹操麾下大将,他早已看清公孙瓒的短视。若非陈渡向公孙瓒要人,他不会有恶龙之勇的威名,更无缘统领铁骑为曹操开疆拓土。
当年那番话他同样字字铭心,却未料时隔两载,主君竟能原原本本复述。
**
赵云猛然站起,几步跨到曹操跟前,俯身跪下重重叩首,声音哽咽:主上待赵云恩重如山,赵云这条命就是主上的,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曹操笑着用脚轻踢他:起来!谁要你赴汤蹈火?给我好好活着。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敢战死沙场,我定要治你的罪,休想得到半张纸钱,抚恤金也别指望。
满脸泪痕的赵云抬起头,神情似哭似笑,最终挺直腰板抱拳:遵命!
**破晓前的寒风刺骨。
曹操裹紧火狐裘衣,将赵云拽回身旁坐下。
借着微光端详赵云涕泪纵横的面容,曹操忽然轻叹:说来奇异。
当初太阿与子龙素不相识,却能从公孙瓒千军万马中一眼相中你这等良将。
那时你不过是个统率五十人的小队率吧?
赵云神色微怔:主上明鉴。云至今不解,为何祭酒会选我作赌注。
祭酒只说在酸枣大营见过我,认定我是可造之材便打听了姓名。
曹操若有所思地颔首。
他其实也追问过陈渡——赵云这般智勇双全的将才,古今罕有。更不必说徐庶、程昱、徐晃等文武能臣,皆经陈渡之手汇聚帐下。
虽然众人都说是因《马说》慕名来投,又通过陈渡设定的考核。但曹操总觉得,这位祭酒的识人之能已近乎玄妙。
这种玄妙,甚至令他这个主公都生出天命所归的笃定。
毕竟,能让神机妙算的太阿祭酒倾心辅佐的主公,岂非正是天命所钟?
恰如张良择刘邦,风云际会,皆在彀中。
夜色深沉
曹操盘坐帐前,手中酒瓮已空。寒风掠过,卷起他衣袍一角。
文和,北地风沙可烈?他突然开口。
身后传来衣衫窸窣声,贾诩不知何时已立在五步之外:不及将军胸中韬略之烈。
火把忽明忽暗,映着曹操半张脸。他随手掷出空瓮,陶器在冻土上滚出沉闷声响。
我要你记着,曹操突然转身,若我与奉孝同陷重围,先救奉孝。
贾诩灰白的眉毛纹丝不动:主公与军师皆洪福齐天。
军令!曹操靴底碾碎满地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