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徐州兵粮匮乏,若无子仲鼎力相助,北伐大计恐难实现。陶谦意味深长地注视着麋竺。他深知,这位豪商代表的不仅是个人意志,更是徐州各大豪族的态度。
冗长的沉默后,麋竺最终颔首应允。既已被陶谦算计而与青州交恶,他别无选择。虽然打算再修书向曹操解释,但盛怒之下的曹公会作何反应,谁也难以预料。为保全家族,他唯有增加徐州胜算。
麋竺暗自叹息,深感愧对陈渡。那位青年才俊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年纪轻轻却沉稳持重,面对游说毫不动摇,始终掌控着谈话主导权。如此人物,本当前途无量。
如今天之骄子因我之故险遭毒手,生死未卜。
青州即将腹背受敌,公孙瓒、臧霸与奸诈的陶谦三方合围之势已成。
我竟被迫要与陶谦之流同流合污。
何其可悲。
曹青州。
陈太阿。
望你们谅解。
我已无路可退。
兄长怎会如此狼狈?麋贞惊愕地将麋竺迎入府中。
只见麋竺衣衫凌乱,面色憔悴,显然经历变故。原定二十余日的行程竟提前七八日归来,种种异常令麋贞心头涌起不安。
速唤子方回府。麋竺未作解释,倒头便睡。
未几,正在下邳城中与纨绔子弟斗鸡走马的麋芳匆匆赶回。
兄长为何提前归来?麋芳敏锐察觉事态有异。
陈太阿遇刺,青徐大战在即。麋竺倚坐床榻,神色凝重。
两州开战?!麋芳失声惊呼。
陈将军遇刺?!麋贞脸色煞白。
麋竺正欲详述,麋贞突然醒悟:原来陶谦安插在商队的护卫,既非刺探军情,也非针对兄长...她纤手紧握衣襟,竟是行刺陈太阿的刺客...
麋芳稍作迟疑才恍然大悟——东海麋氏已深陷战局漩涡。
**之徒!麋芳怒骂陶谦祖宗十八代,复问:能否向曹操澄清此事?
如何撇清?麋竺厉声道,刺客随我商队入青,最终滞留未返,难道说我全不知情?!
(
望着兄长紧锁的眉头,麋贞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她轻抚着袖口暗纹低语:张闿的暗桩早就埋下了是不是?当时只当是寻常细作...茶盏里的倒影晃得人心烦意乱。
麋芳突然拍案而起:曹操这两年南征北战,哪次不是以少胜多?就算没了陈太阿运筹帷幄,他麾下那支虎豹骑难道是纸扎的?窗外竹影扫过他的佩剑,寒光一闪。
可这次不同。麋竺指尖敲着案上密信,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已经到平原郡了,臧霸的泰山兵正在开拔。他顿了顿,更别说陶谦新募的四万丹阳兵...
铜漏滴答声中,麋贞忽然想起去岁重阳。那时陈太阿还在彭城月下摆过棋局,用三粒黑子就解了十面埋伏的困局。如今棋盘犹在,执棋人却...
我们没得选。麋竺突然抓起案上盟约,杨家的例子摆在那里。曹操放出话来要灭门的时候,可没管过他们是不是四世三公。他苦笑,何况我们这些商贾之家?
屏风后传来丝绸摩擦的窸窣声。麋贞低头看着自己前日才绣好的锦囊——那上面还留着半阙没写完的战诗。各地茶楼说书人讲的故事里,那个白衣书生永远能在绝境中翻出奇谋,可这次...
半月之内。麋竺系上印绶,我要押送三千车粮草去郯城。陶谦这次学乖了,留了两万精兵守淮水。他忽然扭头,你们记不记得?去年陈太阿说过什么?
风卷着残叶打转。
他说过孙坚像匹饿狼,说过徐州是块肥肉。
最重要的是说过——
陶谦每次想伸手够别人的东西,总会先露出自己的咽喉。
许多时日以来,不论是来往的富商巨贾,还是府中侍从,言语间总不离陈太阿三字。渐渐地,麋贞也与那些闺中密友一般,对这位传奇人物生出无限遐想。
起初市井传言,说上天终究公允,既赐予寒门出身的陈太阿惊世才华,便不再给他俊美容颜。谁知去年岁末,有个随商队赴临淄的下邳富家女,竟带回一幅陈太阿画像。
画中人身姿挺拔,眉目如画。那女子向**妹们描述时神采飞扬,声称这幅画不过得其三分神韵。才貌双全的男子,对怀春少女而言自是极具吸引力。后来这女子靠贩卖画像赚得盆满钵满,被家人称作经商奇才。
麋贞虽疑心画作失真,仍花费两金购得一幅。此番麋竺北上青州,她特意嘱咐兄长留意陈渡真容。岂料如今陈渡因麋家遇刺,全家被迫卷入青徐之争。
她素来不看好陶谦,事实上徐州上下对这位州牧多无信心。但眼下局势危急,以曹操对陈渡的器重,倘若陈太阿真有不测,待曹军南下之时,麋家必将首当其冲。
莫非这次刺杀也是...麋贞忽然喃喃自语,怀疑这是陈太阿的计策。话到唇边又戛然而止——自己竟将家族存亡寄托于这般荒诞猜想,实属无奈。
次日清晨,麋竺公开表态支持陶谦北伐。第三日,麋贞突然失踪。全城搜寻无果,最终在闺房发现留书一封,言明欲往青州为家族斡旋。
麋竺读罢书信惊愕不已,他万万没想到素来**的妹妹会行此险着。此刻曹操正值盛怒,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立即派人追赶,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找到。
……
陶谦得到麋竺等徐州豪强的支持,很快就开始扩充军队、购置战马。
尽管临菑局势动荡,但下邳仍不断收到消息。
所有情报都证实:陈渡遇袭是真,生死不明也是真,甚至传言他九成已经丧命。
临菑府衙外,常有仰慕陈渡的少年男女在他惯常回府的时辰等候。
遇刺当天,数十人亲眼目睹,二三十名刺客骤然冲出,直扑陈渡。
典韦被十余人拖住,剩下的刺客挥刀便砍向陈渡。
据传,陈渡面对突袭,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为了维持风度,竟不躲不逃,木然站在原地任人劈砍。
麋竺先前说的身中数箭数刀都算轻了——据说陈渡被砍得不成人形,典韦才暴怒斩杀缠斗的刺客,驱散其余凶手。
陶谦听闻此事,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确实是陈渡一贯的做派——可平日装模作样也就罢了,刀都架脖子上了还在摆谱?哪怕躲闪两下,或许还能捡条命呢?
这简直荒谬至极!
夜深人静时,陶谦想起这场景,又在床榻上笑到打滚,发出阵阵怪叫。
次日,陈登、赵昱、王朗等世家谋士被召至州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