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坚冤案平反的诏书墨迹未干,第二道恩旨又接踵而至,这次是专为石磐而来。皇帝御笔亲书“忠良之后”四个鎏金大字,制成匾额,遣中使送至平安县,准石磐重归石氏族谱,承袭其父荫庇,授“昭毅校尉”虚衔,并特旨征召其入京任职。此举意在昭示皇恩浩荡,抚慰忠良之后,亦有权衡之下,将这位在民间声望颇高的“忠良之后”纳入体制,以免再生枝节的考量。
颁旨那日,平安县衙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那面御赐金匾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石磐身着簇新的六品武官服色,跪接圣旨。他面容平静,叩谢天恩,举止合乎礼制。但在其低垂的眼帘下,却看不到应有的狂喜,只有一片深沉的宁静。当晚,县衙设宴,名为庆贺,实则是一场关乎未来的抉择。核心几人聚于杜明远生前常坐的书斋,烛火摇曳。
“石头,这是大喜事!陛下这是要重用你啊!”钱多多捻着胡须,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担忧,“入京为官,光宗耀祖,更能……或许能查清‘北斗’余孽,为石御史、为杜公彻底了却心愿!”
李火火却一拍桌子:“俺看未必是好事!京城那地方,乌烟瘴气,规矩比牛毛还多!石头这直性子,去了还不是被那帮老狐狸生吞活剥了?再说,咱平安县咋办?刚过上两天安生日子!”
小丫紧挨着石磐坐着,手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低声道:“石头哥,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只是……咱们真能放下这里的一切吗?杜公的学堂,共济社,还有……这些乡亲。”
石磐反手握紧小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窗外那片漆黑的、他曾誓死守护的土地上。他想起杜明远临终前的嘱托,想起自己跪在杜公灵前立下的誓言——“守护平安县,此志不渝”。进京,或许是条坦途,能接触权力核心,或许能更快找到“北斗”的蛛丝马迹。但那里也是巨大的漩涡,一步踏错,不仅自身难保,更可能将平安县重新拖入险境。更重要的是,他深知,平安县的根,不在庙堂,而在脚下这片土地,在这些同生共死的乡邻中间。
“荣耀是爹用命换来的,平安是杜公和全县人用血守住的。”石磐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忠良之后’的匾额,我收下,这是对爹的告慰。但这入京的官职,我……不能受。”
众人屏息。石磐继续道:“京城不缺一个石磐,但平安县需要它的守备。杜公的学堂刚有起色,共济社的章程才立起来,咱们自己修的水渠、织的布匹,刚刚能让娃娃们吃饱穿暖。我若走了,这些怎么办?交给谁?皇上能下一道旨意平反,但能让土地自己长出庄稼吗?能替咱们挡住下一次蝗灾、兵祸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杜公祠的方向:“爹和杜公的冤屈昭雪了,但他们的心愿未了。他们盼的,不是子孙后代戴着乌纱帽,而是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是世间少些冤狱,多些公道。这公道,在京城的高堂上争不来,得在咱们脚下的田埂里、织机旁,一点一点挣出来!”
数日后,石磐向钦差递上了一道言辞恳切、却态度坚决的《辞官陈情表》。表中,他感激天恩,缅怀先父,但更着重陈述了平安县百废待兴的现状,以及自己“才疏学浅,愿扎根乡土,效仿杜公,牧守一方,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于万一”的决心。他请求皇帝准许他留在平安县,以“忠良之后”的身份,协理县务,将杜明远未竟的事业进行下去。
这道奏表,再次在京城引起不小的震动。有赞其淡泊明志、不忘本的,有讥其不识抬举、自毁前程的,更有人揣测其以退为进,所图甚大。皇帝览表,沉默良久,最终朱批二字:“准奏。着石磐协理平安县事,善抚百姓,以彰忠孝。”他或许欣赏这份“不识时务”的耿直,或许乐见一个无实权的“忠良之后”留在地方,以示皇恩。
于是,那面御笔亲题的“忠良之后”金匾,被石磐恭敬地悬挂在县衙正堂,与杜明远手书的“明镜高悬”并列。它成了平安县的护身符,也成了石磐的警示钟。他未曾离开,依旧是那个穿着旧官服、奔走在田间地头的“石守备”。只是,他身上多了“忠良之后”的光环,也背负了更沉重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