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初夏,总带着一股湿黏的热气,像是捂着一块拧不干的汗巾。杜公祠的香火日夜不息,可那份沉甸甸的冤屈,却如同这闷热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三司会审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石磐、石钰姐弟与红姑、钱多多等人,虽已汇集了赵光弼部强征粮草、构陷忠良的诸多旁证,甚至那面关乎宫闱秘辛的“仁寿宫镜”也已重现天日,但总觉仍缺一环——缺一道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最终真相的、雷霆万钧的铁证。这铁证,需能证明杜明远当年抗旨并非叛逆,而是洞悉了赵光弼乃至其背后更大势力借“星变案”铲除异己、祸乱朝纲的惊天阴谋。
这夜,石磐又一次在县衙旧书斋里翻阅杜公遗留下的卷宗,直至深夜。烛火摇曳,将他疲惫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杜公生前有在书页空白处随手批注的习惯,字迹潦草,多是对时局的忧思、对案情的推测。石磐一行行看过去,忽见某页记录早年一桩普通田产纠纷的边角,有一行小字墨迹尤新,似是近期所添:“旧案非案,镜非镜,根在东北黑水峪,丙三库,东墙第七砖。”石磐心头剧震,这笔迹,这口吻,分明是杜公手书!可杜公已逝半年有余,此书斋也早已查封,何人能在此添注?他猛地想起日间曾有守祠老仆来报,说昨夜梦见杜公青袍缓带,立于祠前月下,手指东北方向,长叹三声。当时只当是老人思虑成梦,未及深究。
“东北黑水峪……丙三库……”石钰闻讯赶来,捻着那页纸,指尖发凉,“黑水峪,是爹当年奉密旨查勘矿脉、却遭遇‘意外’重伤的地方!事后朝廷文书皆称案发地并无特异。丙三库……我记得!那是峪内一处早已废弃的旧矿档案库!爹重伤回京后,此库便被以‘年久失修、恐有塌陷’为由封存,再未启用!”姐弟二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与希望。杜公这是以“托梦”之名,假老仆之口,借石磐之手,指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处证据藏匿地!
事不宜迟。红姑当即派出最得力的暗卫“乙七”,携石钰亲笔手令及杜公遗留的巡察使印信(此印因其殉国,未曾追缴),连夜奔赴黑水峪。那丙三库果然荒僻,藤蔓缠绕,铁锁锈死。乙七费尽周折,避开巡山卫队,潜入库中。库内蛛网密布,尘土盈寸,杂物堆积如山。依循指示找到东墙,摸索至第七块砖,发现其边缘松动。撬开砖石,内藏一密封的铜匣,匣身冰凉,刻有蟠龙暗纹,竟是宫内制式!
铜匣连夜送至平安县。众核心人物齐聚密室,屏息凝神。石钰用杜公留下的一枚私印钥匙,颤抖着打开铜匣。匣内无金银珠玉,只有几本册页泛黄、边角卷曲的笔记,以及一沓信函。笔记是杜公手书,详细记录了他奉密旨暗查“星变案”牵连的军械走私案时,在黑水峪附近意外发现赵光弼心腹家将私运禁铁、并与京中某位“贵人”(笔记中以“北斗”代指)的信使密会的经过。杜公据此怀疑,“星变案”不仅是宫闱倾轧,更被利用来掩盖边将勾结朝臣、走私牟利、蓄养私兵的更大图谋!他本欲深入查证,却遭“意外”伏击,重伤濒死,侥幸脱险后,知事态严重,恐自身不保,遂将关键证据密藏,只将含糊其辞的初步查勘结果上报,这才有了后来“查案不力、反遭构陷”的祸端。那些信函,则是“北斗”写给赵光弼的密信残片(不知杜公如何截获),虽用语隐晦,但“处理首尾”、“勿使石坚之事重演”等字句,杀气腾腾,直指“星变案”乃人为制造,意在灭口知情者!
最令人震惊的,是一页残破的起居注抄本,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北斗”曾深夜密晤钦天监正,次日,监正便呈报了所谓“星变示警,宜除旧臣”的卦象!这页纸,成了坐实“星变案”纯属政治阴谋的铁证!杜公在最后一页笔记的末尾,用尽力气写下:“黑水峪所见,铁证如山。然牵涉过巨,投鼠忌器。吾命不足惜,唯恐真相永沉,国本动摇。此匣藏匿之处,唯盼后世有肝胆者,仗剑开封,昭雪天下。杜明远绝笔。”
密室内,死一般寂静。唯有烛花爆开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钱多多老泪纵横,喃喃道:“杜公……您……您这是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这匣东西啊……”红姑指甲掐入掌心,她终于明白,杜公当年某些看似“软弱”“退让”的举动,实则是为麻痹对手,争取时间藏匿这最后的杀手锏。石磐双目赤红,一拳砸在桌上:“够了!有这些,足够扳倒赵光弼,足够为爹、为杜公、为所有蒙冤者讨还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