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洞穿事物本质的清明。
“他是在逼林黛玉,为这部法案,注入真正的‘灵魂’。”
幕僚一怔。
“灵魂?”
“一部法案,光有条文是具空壳。它必须在一次次的碰撞和考验中,生出自己的血肉,明确自己的边界。”水溶转过身,眼底映着窗外的天光,深邃异常。
“甄士隐的案子,是法案的‘立威’之战。它告诉天下人,‘法’,是真实存在的,会咬人。”
“而风陵渡的案子,则是法案的‘立道’之战。”
“它必须回答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当私人的‘小理’,与国家的‘大义’发生冲突时,‘法’,究竟站在哪一边?”
水溶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
“黄佑德以为他出了一个绝杀之题。但他忘了,林黛玉最擅长的,就是解题。”
“而且,她从来不按牌理出牌。”
他转身吩咐:“备车,进宫。”
“不是去见太傅,是去见皇上。”
幕僚大为不解:“王爷此时见皇上?”
“太傅现在需要的,不是建议,是支持。”水溶的目光穿透了书房的沉静,“是皇室宗亲,在关键时刻,旗帜鲜明的站队。”
“我要去告诉皇上,北静王府名下,所有位于‘京北铁路’沿线的土地,无条件献给朝廷,分文不取。”
“王爷!”幕僚骇然失声,“那可是上万亩的良田啊!”
“千金买马骨。”水溶的语气淡然,“我今天送出去一根‘骨头’,将来,就能换回一匹真正的‘千里马’。”
“黄佑德想做那块绊脚石,我偏要做那块最稳的铺路石。”
养心殿内。
气氛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冷硬。
小皇帝将一叠奏折重重摔在御案上,那张俊秀的脸庞因极度的愤怒而涨得通红。
“反了!他们简直是反了!”
“他们打着您颁布的法案的旗号,来对抗朝廷!这和明火执仗的造反有什么区别?!”
他看向御座旁安然饮茶的黛玉,声音里满是急切。
“太傅,下旨吧!将那范家为首的一干刁民,统统抓起来,以‘大不敬’、‘阻碍国事’之罪论处!朕要杀一儆百,看谁还敢效仿!”
“皇上息怒。”
黛玉的声音平静无波,她甚至还有心情,慢条斯理地为小皇帝面前空了的茶杯续上热茶。
“如果今天我们能以‘阻碍国事’的罪名抓了范家。”
“那明天,刑部是不是也能用同样的罪名,去抓任何一个对政令有异议的百姓?”
小皇帝被这一句话问得当场窒住。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胡闹?”
“铁路工期每拖延一日,国库就要多烧掉上万两白银!”
黛玉端起自己的茶杯,看着杯中氤氲升腾的热气,眼神变得格外悠远。
“皇上,臣在江南时,曾听过一个故事。”
“说有一种最坚固的堤坝,不是用坚硬的石头垒成的,而是用柔韧的竹笼,装满碎石,沉入江底。”
“它看似松散,却能消解最汹涌的洪水。”
她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变得清亮,直视着小皇帝的双眼。
“我们的《权利法案》,就是那些竹笼。”
“而黄佑德掀起的这场风波,就是那一场检验堤坝成色的洪水。”
“他以为他能冲垮我们。但他错了。”
黛玉的唇角,溢出一丝极淡的,却带着绝对自信的笑意。
“他只是在帮我们,把那些竹笼之间的缝隙,用最坚实的泥沙,填得更满而已。”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地图前,目光如炬。
“黄佑德想跟我玩文字游戏,他觉得他抓住了‘私产神圣’这四个字,就拿住了我的命门。”
“他以为这道选择题只有两个选项,要么我打破规则,要么我接受失败。”
“他忘了。”
黛玉的手指,如一枚冰冷的棋子,轻轻点在地图上“风陵渡”三个字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座养心殿都为之一静。
“我不仅是答题的人。”
“我,还是出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