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当它真正来临时,心中剩下的,只有一片枷锁被挣脱后的空茫。
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那座吞噬了她前世所有血肉的食人府邸,终于,彻底地,在她眼前,灰飞烟灭。
当晚。
书房里,灯火通明。
紫鹃等人急得在屋外团团转,虽然姑娘早就和贾家划清了界限,可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外祖家,闹到满门抄斩这一步,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黛玉却异常安静。
她独自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目光却落在跳动的烛火上,神思渺远。
忽然。
书房角落里,那面充当装饰的巨大紫檀木书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声音极小,在死寂的夜里,却清晰得宛如惊雷。
黛玉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瞬间坐直了身体,目光冷冽地射向那个角落。
潇湘卫的防御水泄不通,这个别院有她不知道的暗道!
在她惊疑的目光中,那沉重的书架竟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深不见底的洞口。
一个瘦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是个小太监,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脸上全是黑灰,狼狈到了极点。
他一看见端坐在书桌后的黛玉,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亮。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二话不说,冲着黛玉就“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瞬间磕破,渗出鲜血。
然后,他当着黛玉的面,猛地张开嘴,脖颈青筋暴起,用力地“呕”了一下。
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蜡丸,被他从喉咙深处吐了出来,落在他满是血污的掌心。
小太监高高举起双手,将那枚还带着体温和血丝的蜡丸呈了上来,声音嘶哑,带着泣音。
“林姑娘!贵妃娘娘让奴才拼死送出来的!”
“娘娘说,务必,请您亲启!”
黛玉的心脏,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了一下。
元春?!
她快步走过去,从那双颤抖的手中,取过那枚温热的蜡丸。
入手,很轻。
她用指甲,用力掐了下去。
蜡丸应声而裂。
里面,是一卷被卷得细如发丝的纸条。
黛玉展开纸条。
上面,是元春那熟悉的、端庄秀丽的簪花小楷。
可信上的内容,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响!
信,很短。
开头第一句,就让黛玉周身的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
“吾非贾家女,实乃天子棋。”
我不是贾家的女儿,而是天子的一枚棋子。
信中写到,她当年入宫,并非贾府的政治投资。
是她自己,主动叩请,被皇帝亲自选中。
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贾元春。
她是皇帝安插在后宫最深、最利的一把刀!
监视骄横的太子,窥探善妒的皇后,平衡各宫的势力。
太子为何倒台?
那些最致命的证据,那些太子与外臣勾结的私密信件,全都是她,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一点点搜集,亲手呈于御前!
太子倒台,她“功不可没”。
黛玉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那张薄薄的纸条,此刻在她手里,却重得仿佛能压垮她的手腕。
她一直以为,元春是贾府最可悲的牺牲品,一朵被送进宫墙里活活耗死的娇花。
她错了。
错得离谱!
元春不是牺牲品。
她是个战士!一个在刀光剑影的后宫里,独自潜伏了十几年,最终亲手扳倒了国之储君的,顶级玩家!
信的末尾,元春的笔锋,带上了一抹决绝的恳求。
“贾家有罪,罪不容赦,其罪当诛。然,宝玉、巧姐,稚子无辜。”
“吾知妹妹非池中物,亦深得圣眷,更有雷霆手段。今日以心腹示君,不求为贾家脱罪,只求妹妹看在同脉之情,看在吾今日剖心之诚,为贾家,保全最后一点妇孺血脉。”
黛玉握着那张纸条,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以为自己是这棋盘上唯一的重生者。
她以为自己是那个洞悉全局,俯瞰众生的执棋人。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惊骇地发现。
在这盘她自以为掌控了的棋局上,一直有另一个人,藏在最深的暗处,玩着比她更凶险,段位比她高得多的游戏。
那个前世被她怜悯了一辈子的悲剧贵妃,贾元春。
黛玉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第一次,对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产生了彻骨的寒意。
她以为她在第三层。
原来,元春,一直站在第五层。
在这场名为“命运”的棋局里,她林黛玉,到底…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