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他的愚蠢。
更在笑前世那个为了这个男人,流干了所有眼泪的自己。
“宝二哥。”
她叫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将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他面前。
“她把我推下冰湖,想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衣衫尽湿名节尽毁,想让我在春寒里活活淹死、病死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这辈子,该怎么过?”
“她拿着侯府的富贵和她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赌的,是我林黛玉的一条命!”
“我赢了,她输了,赌输了就要认。”
“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我得理不饶人,成了我心肠歹毒?”
贾宝玉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羞耻和愤怒交替出现,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
侯晓月是要黛玉的命。
这是事实。
一个他下意识回避,却无法否认的事实。
黛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眼底的嘲讽更浓了。
她将那方染血的丝帕,轻轻放在床沿,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脏东西。
她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直直刺进贾宝玉的心底。
“宝二哥,你这颗心,真是博爱满天下,堪比那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既然你觉得我错了,觉得她一个侯府嫡女被削发为尼实在是可怜。”
“那不如这样。”
黛玉的嘴角,勾起一抹堪称残忍的弧度。
“你现在就去求了老祖宗,再去求求北静王爷。就说你贾宝玉情难自禁,对那位‘无辜受屈’的侯家小姐一见倾心,非她不娶。”
“让她从净慈庵里风风光光地出来,你备上八抬大轿,直接娶进你的怡红院,岂不是一桩美谈?”
“你们一个,是悲天悯人、满腹慈悲的活菩萨。”
“另一个,是无辜受难、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正好凑在一起,互相拯救,互相慰藉!”
这番话,说得又轻又慢,却比最响亮的耳光还要狠毒。
贾宝玉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娶侯晓月?
他怎么可能去娶一个声名狼藉、被皇家厌弃的女人!
他只是觉得她可怜,只是想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和“高尚品德”,他从没想过要为此付出任何实际的代价!
黛玉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他那层虚伪的、名为“多情”和“慈悲”的外衣,剥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那个自私、怯懦又愚蠢的内核。
“我……我没有……”他张口结舌,狼狈不堪。
“你没有什么?”
黛玉不想再听他任何的辩解。
她累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她缓缓躺下,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疲惫的眼睛。
她看着那个还僵在原地,满脸羞愤与难堪的男人,用尽最后的耐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宝二爷。”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往后,别再来我这阴曹地府里,脏了你通往大好前程的轮回路!”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他。
彻底的决裂。
不留半分余地。
贾宝玉浑身剧震。
阴曹地府……
轮回路……
她竟然用这样的话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看着床上那个背对着他,连一丝起伏都看不见的纤弱身影,看着那方床沿上刺眼的血迹,再看看自己这双无处安放的手。
他终于明白。
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彻底碎掉了。
他和他的林妹妹之间,那点曾被他视若珍宝的“情意”,那点心有灵犀的“懂得”,已经彻底完了。
被他亲手,砸得粉碎。
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失落,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发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在紫鹃和雪雁那冰冷鄙夷的目光中,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退出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