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的门,关了。
院子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仿佛将整个天地都隔绝在外。
林黛玉“病”了。
如她所愿,病得极重。
冰湖的寒气仿佛还附在骨髓里,高烧反复,整个人烧得脸颊通红,嘴唇干裂,意识浮沉。
贾母派来的王太医进进出出,开的方子换了一张又一张。
库房里赏下的名贵药材,流水似的送进潇湘馆,又被一锅锅熬成漆黑的药汁。
阖府上下,都将关切的姿态做得十足。
紫鹃和雪雁几个丫鬟,熬红了眼,日夜守在床边,走一步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姑娘。
只是,无人知晓。
这病,一半是真,一半是她自己的意愿。
黛玉躺在厚厚的锦被里,清晰地感受着额头惊人的热度,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需要病。
必须病。
而且要病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只有最柔弱无力、奄奄一息的受害者,才能为水溶接下来的雷霆手段,提供最完美的舞台。
和最无可指责的借口。
棋盘已设,棋子已落。
现在,该看水溶如何收官了。
京城,在这短短两日,已然翻天覆地。
北静王府这座平日里看似闲逸的庞然大物,一旦开动,其能量足以让整个京城为之震颤。
这早已不是贵女间争风吃醋的后宅闲事。
水溶,亲自拿着那枚玉珠,进宫面圣。
结果便是,太子被皇帝连夜召入御书房,据说那晚的咆哮声,半个皇城都听得见。
面对龙颜震怒的父皇,和那个寸步不让、浑身散发着“不给说法就掀桌子”气息的水溶,太子,终于怕了。
为了自保,他只能挥泪斩马谡。
“姑娘,姑娘你醒了?”
紫鹃端着药碗进来,见黛玉睁眼,眼泪差点又掉进碗里。
黛玉虚弱地撑起身,靠在引枕上,哑着嗓子问。
“外面,如何了?”
紫鹃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光芒里压着恐惧,更透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狂喜。
她快步走到床边,压低了声音,语速又急又快。
“都解决了!”
“那位侯家小姐,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紫鹃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姑娘你是没瞧见!王府的侍卫直接堵了忠毅侯府的大门,就在大街上,当着半个京城看热闹的人!”
“两个婆子按着她,‘咔嚓’一剪刀,就把她那头乌黑的头发……给削了!”
削发。
对未出阁的贵女而言,是比死亡更甚的羞辱。
黛玉端起药碗的手,纹丝不动。
“头发削了,就给她换上最粗的布衣,像拖死狗一样,塞进一辆破车里!”
“听外面传,是送去了京郊最苦的净慈庵,终身幽禁!”
紫鹃说到这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所有的郁气都吐了出来。
这,就是水溶给的交代。
狠。
绝。
他用最公开、最残酷的方式,向全京城宣告——动他护着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还有!”紫鹃像是献宝,眼睛更亮了,“今儿一早,东宫和忠毅侯府的‘赔罪礼’,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箱一箱往咱们府上抬!”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把咱们府里几间库房都堆满了!老太太和太太她们的脸都绿了,这哪是赔罪,这是北静王爷逼着他们,昭告天下,他们栽了,他们认怂!”
黛玉听着,沉默着。
她慢慢地,将碗里那碗能苦掉舌头的药汁,一口一口,全喝了下去。
她毫发无伤。
她甚至没出潇湘馆一步。
就这么躺在病床上,借着那人的滔天权势,将高高在上的太子党羽,踩进了泥里。
将前世压了她半辈子的虚名,变成了今生谁也不敢再碰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