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里,那串断裂的蜜蜡佛珠,像一群受惊的蝗虫,滚了满地。
王夫人却一眼都未看。
她的瞳孔里空洞洞的,什么也映不出来,仿佛魂魄被抽走了。
王熙凤已经扶着墙冲了出去。
她走得太急,环佩叮当,仪态尽失,那仓皇的背影,哪还有半分管家奶奶的威风,倒像一只被猎犬撵急了的野鸡。
“二奶奶,您慢点!”
平儿提着裙子在后面追,嗓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惊慌。
“砰!”
王熙凤一脚踹开院门,冲进房里,手臂横扫。
桌上那套她最心爱的粉彩茶具,被一股巨力挥落在地。
尖锐的碎裂声,终于让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小贱人!”
“她怎么敢!”
王熙凤双眼赤红,胸膛急促地起伏,一把揪住平儿的衣领,指甲深陷,掐得平儿皮肉生疼。
“二百一十万两!”
“那是二百一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是铜板!”
“我挖空心思,才抠出这么个窟窿!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她嘶吼着,泪水冲垮了精致的妆容,在脸上划出两道狼狈的黑痕。
“现在全完了!”
“预算没了!那园子就是个清水衙门!我王熙凤上赶着去管,图什么?图给那个小贱人看门吗?!”
她气到脱力,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绞着疼。
那是钱。
是她的命。
是能让她后半辈子都高枕无忧的银子!
竟然就这么被那个病秧子,三言两语,全搅黄了!
平儿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说,只能颤抖着手去收拾满地狼藉。
她知道。
二奶奶这次,是真的被剜了心头肉。
另一边,王夫人的房里,空气冷凝如冰。
薛宝钗依旧是那副端庄得体的温婉,柔声劝着。
“姨妈,莫气坏了身子。林妹妹得此殊荣,也是咱们贾家的体面。这圣旨一下,外头谁不夸咱们家教女有方?”
王夫人坐在榻上,死死攥着帕子,手背上青筋凸起。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体面?”
“我的脸,都被她打烂了!”
她猛地转头,视线如针,刺向宝钗。
“你姐姐在宫里,都未得过‘御赐私产’这份荣耀!她一个外姓孤女,凭什么?”
“这一回,她林黛玉是皇上亲口夸赞的才女,是有皇家宗卷护体的女户!你呢?宝钗,你告诉我,你还剩下什么?”
“金玉良缘?”
“现在满京城只知我贾府有个‘无需仰人鼻息’的林姑娘!谁还记得你那块破玉!”
这番话,刻薄如刀。
宝钗捡珠子的手,僵在半空。
她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化作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是啊。
她苦心经营的贤良名声,在皇帝一道圣旨面前,不堪一击。
林黛玉,赢了。
赢得如此轻易,如此彻底。
府里更阴暗的角落,嫉妒的毒草正疯长。
赵姨娘的屋子里,廉价熏香混着酸腐气,呛得人头晕。
“呸!什么才女!我看是狐狸精转世!”
赵姨娘往地上啐了一口,三角眼吊起,口沫四溅。
“你们是没瞧见她那张脸,天生就是个勾魂的!进宫一趟,就把皇上的魂儿勾走了!”
“还‘无需仰人鼻息’,我听着就恶心!她吃贾家的,住贾家的,哪天不是靠着我们?现在倒好,踩着我们贾家的脸,给自己挣了个好名声!”
周姨娘坐在旁边纳鞋底,幽幽地插了一句。
“这下,人家是御赐的女户,咱们这国公府,倒像给她打长工的了。”
一句话,火上浇油。
赵姨娘瞬间炸了。
“我儿子环儿也是主子!凭什么她一个外人能得田得铺,我儿子就得看人脸色!不公!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