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的脸，僵了一瞬。
那张永远挂着完美弧度的唇角，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抽搐。
她完全没料到，林黛玉会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当众拆了她的台。
这一招，直接把她从一个“体恤宝玉”的贤惠姐姐，变成了一个必须为林黛玉所有“好奇心”买单的冤大头。
她若是拒绝，便是亲口承认刚才那番话全是虚情假意的挑拨。
她若是答应……
一想到林黛玉那些天马行空、专往犄角旮旯里钻的古怪问题，宝钗就头皮发麻。
那哪里是请教。
那分明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贾母的院子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宝钗的脸上，等着看她如何收场。
“林妹妹，真会说笑。”
宝钗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笑容已经摇摇欲坠。
“姐姐哪有你懂得多，不过是痴长几岁罢了。”
“姐姐谦虚了。”
黛玉不给她任何转圜的余地，上前一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姿态天真又依赖。
“姐姐的为人，府里上下谁不夸赞？妹妹我初来乍到，往后就全靠姐姐指点了。”
她微微仰头，一双眸子清澈见底，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我若有什么做得不对，冲撞了人，姐姐可一定要提点我，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些话，句句都占着理，捧着宝钗，却又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绳索，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宝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察觉出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指点不指点的。妹妹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皮糙肉厚，跑多少趟都累不坏！”
贾母看着眼前这一幕，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
她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撇着茶叶沫子。
王夫人则皱起了眉，看向黛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不悦。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即将凝固之时，一个天大的变量，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一个宫里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院子，因为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地。
“大喜！大喜啊！”
他顾不上仪态，趴在地上就用一种破了音的嗓子尖叫起来。
“给老太太道喜！给老爷太太道喜！”
“贵妃！咱们家大小姐，被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了！”
轰！
整个院子，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懵了。
下一秒，是火山喷发般的狂喜。
“我的儿！”
王夫人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喜晕了过去。
丫鬟婆子们顿时手忙脚乱，掐人中的掐人中，喊太太的喊太太，乱作一团。
“快！快赏！”
贾母一把扔了手里的茶杯，也顾不上烫，颤抖着手去抓桌上的荷包，胡乱地往那小太监怀里塞。
“赏！府里上下，人人有赏！”
她激动得满脸通红，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贾政闻讯赶来，一向注重仪态的老爷，此刻也激动得胡子都在抖，扶着门框，老泪纵横。
整个荣国府，彻底陷入了一片癫狂的喜悦之中。
下人们奔走相告，欢呼声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泼天的富贵，就这么从天而降。
在这片喧嚣的狂欢里，只有黛玉，静静地站在角落。
她看着眼前一张张欣喜若狂的脸，脑海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贤德妃。
多么尊贵的封号。
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泼天的富贵，根本不是什么甘霖雨露。
这是催命的符咒。
这是压垮贾府这头早已内里蛀空的骆驼，最后，也是最华丽的那一根稻草。
为了维持这份荣耀，贾府需要添进去多少银子？
为了让元春在宫里站稳脚跟，需要打点多少关系？
这富贵，来得太快，太猛，像一场烈火烹油的幻梦。
梦醒之后，只会是加倍的凄凉和一地灰烬。
果然，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