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五溪镇依旧死寂,但那无处不在的溪流声,却仿佛比夜晚更加清晰、更加躁动,如同无数细碎的私语,预示着白昼之下隐藏的汹涌暗流。
客栈房间内,油灯早已燃尽。柳明轩盘膝坐在地上,缓缓收功,吐出一口带着寒意的浊气。他内力消耗甚巨,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不见丝毫疲态。他首先看向李玉柔。
她眉心的幽蓝色光符依旧在缓缓旋转,散发着清凉柔和的光辉,如同一个微型的守护结界。在这光符的笼罩下,她的呼吸平稳悠长,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透明感,仿佛魂魄被暂时锚定在了躯壳之内。柳明轩以武者敏锐的灵觉感知,能察觉到她体内那原本躁动冲突的太阴之力和残魂,此刻陷入了一种脆弱的平衡之中。这平衡如同以发系石,不知能维持多久,但至少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他的目光转向陈九阴。陈九阴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但呼吸不再像之前那般微弱欲绝。左臂肩头的青黑色水毒印记并未扩散,却也未见消退,如同沉睡的毒蛇,潜伏在他体内。柳明轩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压制,一旦陈九阴体内残存的法力耗尽,或者受到外界刺激,这水毒必然会再次爆发,届时恐怕神仙难救。
“固魂咒印已稳,但九阴兄的水毒……还有那河伯庙……”柳明轩心中念头急转。他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巫婆残识回溯的景象明确指出,河伯庙是那邪神力量的核心,也是解决一切的关键。必须有人去探查,找到控制水煞的方法,或者至少弄清楚那“将军府”令牌与邪神之间的联系。
而眼下,能去的只有他。
陈九阴昏迷不醒,李玉柔魂魄不稳,皆无法行动。他虽不通法术,但一身超凡的武艺和历经生死磨砺的胆识,便是他最大的依仗。况且,那庙宇虽有乡勇把守,但终究是凡人,他自信能够潜入。真正的危险,在于庙中可能存在的、超越凡俗的力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外望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镇子中央的方向,那座河伯庙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晨曦将至的阴影里。
必须去!而且必须尽快!李玉柔的固魂咒印不知能维持多久,陈九阴的伤势也拖不起。每耽搁一刻,变数就多一分。
柳明轩不再犹豫。他走到陈九阴床边,仔细检查了他的状况,确认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又看了看李玉柔,将那黑石匣小心地放在她枕边,期望这巫婆遗物能在关键时刻再起到一丝作用。
随后,他提起长剑,仔细检查了剑刃,确认其锋芒依旧。他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阴影中的猎豹。
推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漆黑。楼下柜台后的伙计似乎早已躲了起来,不见踪影。柳明轩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来到客栈后院,寻了一处僻静的墙角,足尖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片落叶般翻过墙头,落在了外面冷清的街道上。
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水汽和那股熟悉的、令人不快的鱼腥味。柳明轩屏住呼吸,将身形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中,沿着白天记忆的路线,朝着镇子中央的河伯庙疾行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脚步落地无声,如同暗夜中的一阵风。沿途经过的房屋皆门窗紧闭,听不到半点人声,整个镇子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那潺潺的溪流声,如同死亡的伴奏,无处不在。
越靠近镇子中心,那股阴冷湿滑的感觉就越发明显。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呼吸间都能感到那股水煞之气试图侵入肺腑,却被柳明轩精纯的内力自动隔绝在外。
很快,那座古老的河伯庙便出现在视野尽头。
庙宇比想象中更为宏伟一些,青砖黑瓦,飞檐斗拱,透着一股沧桑的气息。庙门前挂着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灯光下,可见四名穿着号衣、手持棍棒的乡勇,正无精打采地守在庙门两侧,时不时打着哈欠,显然对这枯燥的守卫任务并不上心。
柳明轩没有从正门硬闯的打算。他绕到庙宇的侧面,这里紧邻着一条较窄的溪流,水流声更为清晰。庙墙高大,布满了斑驳的青苔和岁月的痕迹。他观察片刻,选中了一处阴影浓重、且靠近一棵老槐树的位置。
内力运转,身形一纵,如同壁虎游墙,脚尖在墙面上几个借力,便悄无声息地翻上了近三米高的墙头。他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庙内情形。
庙内是一个不小的院落,青石板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香炉,炉内积满了香灰,却不见半点火星。正殿大门紧闭,殿内黑黢黢的,看不真切。院落两侧是偏殿和厢房,也都是一片沉寂。
出乎意料的是,庙内并无其他守卫,只有前门那四个昏昏欲睡的乡勇。这反而让柳明轩更加警惕。如此重要的地方,守卫如此松懈,要么是对方极度自信,要么就是这庙宇本身,就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防护。
他如同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入院内,落地无声。脚踩在冰凉湿润的青石板上,一股更加强烈的阴寒气息从地面、从空气中渗透而来,让他周身的汗毛都不自觉地竖起。这里的水煞之气,比外面浓郁了数倍不止!仿佛整座庙宇,都浸泡在无形的阴寒水汽之中。
他没有贸然冲向正殿,而是先借着院中树木和建筑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探查两侧的偏殿和厢房。偏殿内堆放着一些祭祀用的杂物,落满了灰尘,似乎久未动用。厢房则是空的,并无人员居住的痕迹。
整个庙宇,安静得可怕,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流水声,在耳边汩汩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