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鬼王“宴启”二字余音未绝,幽冥宫广场上的气氛便为之一变。那原本只是暗流涌动的权谋场,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无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在每一个角落扩散开来。
侍立在广场四周的鬼侍们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阴影,无声而迅捷地穿梭于各张案几之间。它们手中托着的玉盘里,盛放的已不再是简单的阴泉与怨气结晶,而是各种光怪陆离、灵气(或说鬼气、妖气)逼人的“珍馐”。有氤氲着血光的“血髓琼浆”,有凝结了月华与魂力的“太阴玉膏”,有还在微微搏动的“千年妖心”,甚至还有散发着浓郁生机、与周遭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活人生魂凝露”——那显然是从某些不幸落入此地的生魂中强行提炼而出。
丝竹管弦之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并非阳间任何已知的曲调,音色空灵而诡异,旋律婉转却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一队队身姿曼妙、面容或妖媚或清冷、由精纯阴气或妖气凝聚而成的舞姬飘然入场,随着那诡谲的乐声翩翩起舞。她们的舞姿不似人间,衣袖翻飞间带起道道阴风,眼波流转中蕴含迷魂之术,引得一些心志不坚的低级鬼物妖邪如痴如醉,魂体波动。
然而,在这看似逐渐热烈的宴会氛围之下,真正的暗潮却在无声地汹涌。
居于主位的阎罗鬼王,周身笼罩的混沌鬼气微微翻滚,他并未动案几上的任何“酒食”,只是偶尔抬起被冕旒遮蔽的目光,扫视全场。那目光沉重而威严,但陈九阴凭借阴阳镜碎片的微妙感应,却隐约捕捉到那目光深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力不从心?仿佛支撑这庞大威压的根基,并非那么稳固。
左下首的血河鬼王,则显得张扬许多。他大口饮下杯中如同岩浆般沸腾的“血煞酒”,目光如电,毫不避讳地直视阎罗鬼王,甚至偶尔会与台下某些拥趸他的鬼王、妖将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流,那交流中充满了野心与挑衅。他麾下的鬼将们更是气息外放,煞气腾腾,隐隐与维护秩序的阎罗近卫形成对峙之势。
右下首的幽冥鬼妃,依旧是那副哀怨与媚意交织的模样,小口品尝着琉璃盏中的“忘忧露”,眼波却在阎罗与血河之间流转不定。她时而对阎罗流露出关切之色,时而又对血河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仿佛在权衡,在待价而沽。她手下的那些女鬼、魅妖,则如同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宾客之间,收集着各种信息,传递着隐秘的讯号。
陈九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对鬼界的权力斗争有了更清晰的认知。阎罗地位受到挑战,血河野心勃勃,鬼妃左右逢源。而这宴会,恐怕就是各方势力摊牌或进行利益交换的关键场合。
他们的位置偏僻,暂时无人前来打扰。柳明轩依旧闭目调息,努力适应着此地的环境,试图在极端压制下找到一丝力量运转的契机。李玉柔则安静地坐在那里,眉心的黑芒稳定地闪烁着,疯狂汲取着周围精纯的阴气。她体内的鬼胎本源似乎因为来到了这核心之地而变得“温顺”了一些,不再剧烈冲击她的神智,反而开始以一种更潜移默化的方式改造着她的身体与魂魄。她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剔透,隐隐泛着一层玉石般的光泽,眼神中的灵动渐渐被一种深潭般的幽静所取代。陈九阴知道,这并非好转的迹象,而是更深层次同化的开始,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道。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锁定了他们这一桌。正是之前在河谷外被沙俄神父击杀的那些妖物的同族——几个气息凶戾、形态各异的妖将。它们显然认出了李玉柔身上那股与击杀它们同族的力量同源的气息(沙俄神父的力量与李玉柔的鬼胎本源在它们感知中都属于“异种”且强大),并将仇恨转移到了他们三人身上。
“哼,哪里来的杂碎,也配与我等同席?”一个长着野猪头颅,獠牙外翻的妖将冷哼一声,声音如同破锣,蕴含着妖力,刻意放大,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它端起一杯腥气扑鼻的“妖血酿”,摇摇晃晃地朝着陈九阴他们走来,眼中闪烁着残忍与贪婪的光芒,尤其是在扫过李玉柔时,那目光更是如同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这小娘子身上的气息倒是奇特,拿来下酒想必滋味不错!”
柳明轩猛然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膝上长剑发出细微的嗡鸣。陈九阴也暗暗捏紧了袖中的桃木符,体内那缕阴阳之气加速流转。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那野猪妖将即将发难之际,一个阴柔而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朱罡将军,何必与几个边缘客计较?没得失了身份。”
说话间,一道身影飘然而至,拦在了野猪妖将面前。来人一身文士袍,面容俊美却带着一股阴柔之气,手持一柄白骨折扇,正是之前陈九阴注意到的、气息独特的影煞鬼王麾下的谋士——阴骨书生。
野猪妖将朱罡看到阴骨书生,狰狞的脸上闪过一丝忌惮,悻悻地停下脚步,瓮声道:“阴骨先生,此三人来历不明,尤其是那女子,气息诡异,恐怕……”
“恐怕什么?”阴骨书生唰地打开白骨扇,轻轻摇动,打断了他的话,“今日乃阎君陛下设宴,广邀阴阳宾客。既然他们手持请柬入席,便是客人。朱罡将军莫非是想替阎君陛下甄别宾客不成?”他话语轻柔,却字字诛心,直接将一顶“逾越”的帽子扣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