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喧闹像涨潮的水,一波波涌进雅间。温净远蹲在茶肆中央的长凳旁,双手抱着头,发髻散了,锦袍沾了灰尘,活像只落难的丧家犬。
周围的茶客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人扔了把瓜子壳在他脚边,有人抢过他画的纸,用炭笔在“邹家小妾”旁边添了个歪歪扭扭的乌龟,举着喊:“快看啊!这是邹大人的头顶!绿得能养荷花啦!”
有个穿短打的汉子拍着桌子笑:“温探花,你倒是说说,那金钗是小妾给的定情信物不?要是邹大人来了,你打算怎么说啊?”
另一个读书人摇着折扇,故作斯文地调侃:“我看哪,不是‘探花郎会贵女’,是‘酸秀才偷钗勾小妾’,这出戏可比话本好看多了!”
温净远埋着头,肩膀抖得厉害,嘴里反复念叨:“不是的……是孙相千金……你们弄错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被淹没在哄笑里,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他猛地想起那日“孙小姐”的面纱似乎太厚,看不清眉眼;想起她的声音总带着刻意的柔媚,不像大家闺秀的清亮;想起她提起裙摆让他写诗时,眼底闪过的那丝促狭……这些细节像针,扎得他脑子嗡嗡响。
雅间里,明懿公主纤指捏着白玉杯,指尖泛白,杯里的茶水晃出细碎的涟漪。她看着楼下温净远的狼狈模样,唇角虽噙着笑,那双明媚的杏眼里却凝着化不开的愠色。
这只让温净远出丑,哪里够平息她的火气?
杜翩翩凑过来,咬着杏仁糕笑:“公主,等御史台的魏大人参他一本‘品行不端’,保管他这探花郎的位置坐不稳!”
卢七娘也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还要让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靠递酸诗攀附权贵的小人!”
可明懿公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飘向窗外的夕阳,神色沉了下去。韦沉璧端着凉茶,余光瞥见她捏着杯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便知她不是在气温净远,是被这事勾起了旧怨。
果然,公主忽然低声骂了句:“恶心!”
这火气,一多半是冲柳绯绯来的。温净远竟敢用同一首酸诗,同时递给他和柳绯绯!
一想到自己的名字要和那个蠢货同在“被温净远骚扰的贵女”里,明懿公主就觉得像吞了只苍蝇,膈应得慌。
说起她和柳绯绯的恩怨,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安定侯是皇上的发小,又立过军功,皇上对他格外优容。柳绯绯幼时粉雕玉琢,安定侯常带她进宫玩。
可柳绯绯这孩子在侯府被宠成了小霸王,进了宫也不知收敛:看上明懿手里的蝴蝶风筝,伸手就抢,明懿不给,她就坐在地上打滚哭,扯断风筝线,还把竹骨踩得稀碎;看到公主们吃的蜜饯糕,不管是谁的,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吃不完就扔在地上踩。
别的公主碍于“功臣之女”的面子忍让,明懿偏不。她是帝后娇宠大的,性子骄纵,柳绯绯抢她的九连环,她就抢回来,两个小姑娘能为这点事闹到皇上面前。
可每次到御前,安定侯总“噗通”一声跪下,磕个头,声音沉痛:“陛下,求您从轻发落。臣的发妻早逝,绯绯自幼丧母,臣又常年在军中,是臣没教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