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京郊被墨色浸透,白云庵的山门闭得严丝合缝,唯有西侧角门漏出一点昏黄灯影,像暗夜里悬着的一颗星子,微弱却扎眼。
珠儿领着小桃走在庵内的青石小径上,鞋底碾过枯脆的银杏叶,“沙沙”声在死寂里漫开,每一下都踩在小桃紧绷的神经上。她攥着衣角的手沁出冷汗,粗布衣裙下的膝盖隐隐作痛。
那是被侯府婆子推搡时磕在青石板上的伤,血痂刚结,稍一弯腿就扯得皮肉发紧,像有细针在扎。
侧门后候着的小尼姑垂着眼,手里的灯笼晃出细碎的光,引着她们穿过植满修竹的庭院。竹影在灯里晃得凌乱,混着庵堂特有的檀香与晚露的湿意,让小桃紧绷的肩梢稍稍松了些,却又生出新的忐忑。
韦小姐找她,总不会是单纯为了谢她安葬小翠。
小姐与韦小姐是死对头,她又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能有什么“好事”?
禅房的门被珠儿轻轻推开,暖光顺着门缝漫出来,裹着淡淡的茶香。
小桃挪着步子进去,一抬头就撞见韦沉璧端坐在蒲团上:她穿一身月白裙衫,未施粉黛的脸在灯影里透着沉静,手边的青瓷茶盏冒着细白的热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神色。
青黛站在她身侧,垂着眸,神色淡然得像案上的经文。
从前柳绯绯找韦沉璧麻烦时,她们这些侯府丫鬟仗着身份,没少给青黛甩脸子,有时还故意打翻她端的茶,此刻见了,小桃的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
“先吃点东西吧。”青黛先开口,声音像庵里的井水,清冽却温和。她端过案上的食盒,打开时飘出淡淡的米香:一碗温热的莲子粥,两碟精致的素点心。
白云庵的素斋京城闻名,小桃在侯府做丫鬟时,也跟着柳绯绯来吃过,很香甜的。
小桃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从被撵出侯府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只在乱葬岗旁掬了几口山泉水,又惊又怕又累,此刻闻到食物的香气,眼泪差点滚下来。
她犹豫着伸出手,指尖碰到粥碗时,暖意顺着指缝传到心口,才敢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粥熬得软糯,莲子炖得烂熟,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是她长这么大吃过最暖的一碗粥。
韦沉璧没催她,只端着茶盏浅啜,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大悲咒》经文上,指尖偶尔轻轻划过纸页,动作慢而轻,像在等她把慌乱的心神慢慢抚平。
直到小桃放下勺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粥渍,韦沉璧才缓缓抬眼,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我不同你绕圈子,你是聪明人,该猜到我找你来为何?”
小桃的身子瞬间绷紧,手指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她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恐惧,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韦小姐……奴婢多谢您安葬小翠的大恩,可……可奴告主按律当杀,侯爷临走前说……说若我乱嚼舌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取我性命……”这话不是假的,安定侯当时的眼神像淬了毒,那股杀气让她到现在想起来,后背还会冒冷汗。
韦沉璧闻言,非但没动怒,反而轻轻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赞许:“倒是个忠勇的丫头。换作旁人,得了活命的机会,早把主子的事扒得干干净净,哪还会记着这些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