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部落的日子,仿佛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荡开一圈圈名为“希望”与“进取”的涟漪后,又逐渐回归到一种充满活力的有序节奏中。修炼、建设、研究,这三驾马车正拉着这个初生的文明,在原始的世界里蹒跚却坚定地前行。
炎黄学院,这片被寄予厚望的“文化火种”之地,如今更是因为“符文研究小组”那一次划时代的微小突破,而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索氛围。那所谓的“微效聚灵纹·山岳”,其效果微弱到胖墩需要用最高精度监测才能捕捉到那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能势阱,对于实际修炼或生产,目前看来毫无用处。但它的意义,却如同在无边暗夜中,由芒那孩子亲手点燃的第一簇人工火苗——微弱,却真切地证明了“火”的存在,指明了文明前进的一个的全新可能。
汪子贤深知这“星星之火”的可贵,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最大的支持。他不仅让狩猎队长石指在带队外出时,格外留意各种质地奇特、颜色各异的石料和木材,还亲自指导烧陶小组,尝试调整粘土配比和窑火温度,以期烧制出质地更均匀、密度更高、更能承受精细刻画的陶片。他甚至下令,将部落周边收集到的那些颜色温润、触手生凉(或许只是心理作用)的“漂亮石头”统一送到学院,供符文小组研究,隐隐指向了“玉石”或某种能量导体的可能性。
芒、藤、草叶这三个孩子,几乎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了这片新开辟的“神秘园地”。芒常常对着一块粗糙的壁画拓片(用炭笔在剥落的树皮内侧摩画下来的古老符号)一坐就是半天,眉头紧锁,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比划,试图理解那些曲折线条背后可能蕴含的“道理”。他的眼神越来越亮,却也时常带着思考过度的迷茫。
藤则成了一个“工具狂人”和“材料测试员”。他用燧石、黑曜石、骨片、甚至鱼刺磨制出各种粗细、形状的刻针,在不同的材料上——松软的杉木、坚硬的柞木、粗糙的砂岩、相对细腻的页岩、以及各种新烧制的陶片上——反复试验。他的手很稳,心更细,总能发现哪种工具在哪种材料上刻画时,阻力最小,线条最流畅,最不容易崩裂。他的面前,堆满了刻着各种失败符号的“试验品”。
草叶,这个心思细腻的少女,则成了小组不可或缺的“书记官”。她用工整的、由汪子贤传授的简化象形文字,在一块块打磨光滑的薄木板上,记录下每一次尝试的日期、操作者、使用的工具和材料、刻画时的感受(如“石针划过陶片,感觉很涩”、“用骨针刻木片,心很静,线条自然”),以及刻画完成后,胖墩(如果当时进行了监测)反馈的结果,还有他们自己那玄之又玄的主观感受(“觉得这块刻了‘流风’符的木片拿在手里好像轻了点?”“看着这个‘炽火’符,心里有点燥”)。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记录,正在一点点积累成龙部落第一份关于“超凡技艺”的原始档案。
整个部落,都在这股向上的势头中受益。战士们巡逻或劳作时,会不自觉地调整呼吸,尝试捕捉那无形的灵气;女人们编织或处理食物时,也会偶尔交流一下对《长生诀》最初几式呼吸法的浅显理解;就连孩子们,在玩耍打闹之余,也会用木棍在沙地上比划那几个他们还不完全明白意义,却知道是“首领和大人们都很看重”的古老符号。
一种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如同春日里温暖的阳光,洒落在龙部落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北方的天空,却在此刻悄然积聚起了阴沉的乌云,一阵裹挟着血腥与金属寒意的风,毫无征兆地吹拂而来,瞬间打破了这片祥和。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新议事大厅(虽然依旧是以粗大原木为骨架、厚实茅草覆顶的结构,但面积扩大了许多,内部用藤编屏风划分了功能区域,中央甚至还铺上了几张拼接好的、鞣制处理过的完整熊皮地毯,显得颇具气象)的窗户,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汪子贤盘腿坐在主位的兽皮垫子上,听着苍木和乌骨汇报工作。苍木如今气质更加沉凝,气血充盈,汇报起狩猎收获和食物储备情况条理清晰:“……附近山林的大型猎物经过我们持续狩猎,警惕性更高,活动范围也有所变化。近期收获主要以中小型兽类和鱼类为主。仓库里的熏肉和鱼干,按照当前消耗,大概能支撑部落一个半月。另外,我们发现南边山谷有一种野薯,块茎很大,尝试烤熟后可以食用,产量似乎不错,可以考虑移植培育。”
汪子贤点点头,这算是好消息。原始农业的雏形终于要开始了吗?他看向乌骨。
乌骨长老精神矍铄,虽然年纪大了,气血修炼进展缓慢,但智力似乎因为经常思考历法、记录部落大事而有所提升,眼神越发睿智。他指着墙上那幅用炭笔精心绘制的、标记着日月星辰轨迹和物候变化的树皮图表说道:“首领,根据我这几年来的记录和推算,再有不到两个月,漫长的雨季就要来临了。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需要大规模加固所有茅屋的顶棚,防止漏水;部落周边的排水沟渠也需要重新规划和挖掘,避免内涝;最重要的是,要储备足够整个雨季消耗的干柴。”
汪子贤深以为然,原始社会的雨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物资准备不足,引发疾病或饥饿,对部落将是沉重打击。他刚想就排水沟渠的挖掘路线和防火储柴点的设置提点建议,忽然,一阵急促而慌乱,完全不符合部落日常秩序的脚步声,伴随着嘶哑而惊恐的呼喊,由远及近,猛地撕裂了议事大厅内平静的氛围。
“首领!长老!不好了!出大事了!”
声音未落,一个身影踉跄着冲破了门口守卫的阻拦,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噗通”一声摔在熊皮地毯上。
众人定睛一看,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来人正是几天前派往北方的小型商队成员之一,名叫“砾”的汉子。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出发时的精干模样?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和干涸的暗红色血渍,兽皮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露出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恍惚,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
整个议事大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沉了下去。商队出发时有八个人,由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坚爪”带队,如今只有砾一人如此狼狈地逃回,其余人的命运,不言而喻。
“砾!”苍木反应最快,一个箭步上前,单膝跪地扶住几乎要瘫软的砾,沉声低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冷静点!发生了什么事?坚爪他们呢?商队怎么样了?”
“首…首领…苍木长老…乌骨长老……”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苍木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围上来的汪子贤和乌骨,眼泪和鼻涕混着脸上的污垢一起流了下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没了…都没了!商队…被抢了!坚爪叔…阿土…石毛他们…为了让我逃出来…都…都死了!哇——!”
说到最后,这个平日里以坚韧着称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与恐惧,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令人闻之心酸。
汪子贤眉头紧锁,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他示意旁边的守卫赶紧递过一竹筒清水,亲自接过,蹲下身,将竹筒凑到砾的嘴边,语气尽可能地平稳和有力:“砾,先喝点水,慢慢说。活着回来就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部落才能为他们报仇!告诉我,是谁干的?是遇到了强大的野兽,还是……其他人?”
清凉的泉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汪子贤沉稳的态度也像是一剂镇定药,让砾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贪婪地喝了几大口,然后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抹了把脸,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开始讲述那场如同噩梦般的遭遇:
“我们…我们按照首领您之前的吩咐,沿着北边那条大河,逆着水流往上走。走了大概五天,穿过了我们熟悉的那片黑森林,前面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的大草原,草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就像绿色的海浪一样。”
“坚爪叔当时就提醒我们,说部落的足迹最远就到森林边缘,再往北,是传说中的‘长草之地’,情况不明,让我们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眼睛放亮,耳朵竖起来。”砾的眼神陷入回忆,带着恐惧,“我们小心地在草原上走了大半天,找了一处背风的矮丘
“就在那个时候…”砾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肌肉扭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下午,“我们突然听到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开始像是夏天雨前的闷雷,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地面都好像在轻轻震动……”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然后…然后我们就看到,从我们刚才休息的那个矮丘顶上,一下子冒出来二三十个…骑着…骑着怪兽的人!”
“骑着怪兽?”汪子贤眼神锐利如鹰,“仔细说,是什么样的怪兽?上面的人又是什么样子?”
“那怪兽…”砾努力回忆着,比划着,“很高大,非常强壮!脖子很长,脑袋也挺大,四条腿又长又有力,跑起来的时候,蹄子砸在地上,就跟我们敲大战鼓一样,‘咚咚咚’的,震得人心发慌!速度太快了,比我们见过跑得最快的林豹还要快!它们身上的毛色不一样,有棕色的,有黑色的,还有带斑点的。”
“骑着它们的人,”砾继续描述,脸上困惑更深,“他们都用黑灰或者泥巴把脸涂得花花绿绿,看不清具体长相,但一个个都很高大,胳膊粗壮。他们穿的衣服…很奇怪,不像我们是用兽皮随便缝一缝裹在身上,他们的衣服看起来是某种…某种织出来的东西?灰黄灰黄的颜色,很统一,看起来有点硬邦邦的,但似乎不影响活动。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闪着寒光!”
“武器?”乌骨长老捻着胡须的手停住了,急切地追问,“是什么样的武器?和我们一样的石斧、骨矛吗?”
“不!不一样!”砾用力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对那种未知武器的惊惧,“大部分人拿着的是长矛,但那矛头…绝对不像是石头磨的!颜色有点暗,有点…有点发绿?在太阳底下,反的光很刺眼,感觉特别…特别锋利!还有几个人,手里拿着一种弯弯的,像是一轮月亮,又像是巨大野兽獠牙的武器,挥舞起来,呼呼作响,看着就让人心底冒寒气!”
“不是石器?发绿?更锋利?”汪子贤、苍木、乌骨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瞳孔深处那难以掩饰的震惊和凝重。这种描述…难道是…青铜?!那个只存在于汪子贤原来世界历史课本中的,标志着人类进入金属时代的物质,竟然在这个原始世界,以敌对势力的武器形式,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冲下来…”砾的声音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带着哭腔,“他们根本不喊话,也不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就像…就像我们狩猎队围捕一群惊慌的羚羊!配合得太好了!正面有七八个人骑着怪兽直接冲向我们,吸引我们注意力,两边还有几个人飞快地绕过来,想把我们包围!他们还在跑动中就放箭,箭又快又准,力道大得惊人,把我们临时举起来的木盾都射穿了!他们的弓,好像也比我们的骨弓、木弓更硬,射得更远!”
“坚爪叔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碰上了根本无法力敌的敌人,他立刻大吼,让我们把身上所有东西都扔掉,分散开,往不同的方向跑!能跑一个是一个!”砾的眼泪再次涌出,“可是…可是他们骑着那些快得吓人的怪兽,我们怎么跑得过啊!阿土和石毛不甘心,想用石斧挡一下,给其他人创造机会,结果…结果他们的石斧跟对方的那个绿矛头一碰,直接就…就碎掉了!那个拿着弯弯武器的家伙,一刀就把我们带的最厚的木盾劈成了两半!我…我亲眼看到…”
他似乎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画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说不下去了,只是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浑身筛糠般抖动。
大厅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砾压抑不住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寒意。
骑着驯化的高速坐骑(毫无疑问是马)、穿着统一的、疑似纺织物制成的制式服装、使用着疑似青铜铸造的标准化长矛和弯刀(或许是青铜钺或早期马刀)、战术配合娴熟默契如同军队演习、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如同对待猎物……
这哪里是什么乌合之众的马匪?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具备了早期骑兵雏形的正规军事力量!或者说,是一个文明程度远超龙部落的势力,派出的武装侦察或劫掠分队!
汪子贤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他一直以来的担忧成了现实。龙部落的发展并非处在真空,这个广袤而危险的世界,存在着其他智慧群体,而且其中一些,可能已经走到了他们的前面。黑山部落的威胁刚刚解除,一个看起来更加强大、技术代差更大的敌人,已经从北方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胖墩,记录。”他在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下达指令,“最高优先级事件。确认新敌对势力出现。暂定代号:‘北方青铜骑手’。已确认特征:掌握成熟骑乘技术(坐骑确认为马),使用制式金属武器(高概率为青铜合金),装备统一疑似纺织物军服,具备高超小队战术协同能力,攻击性强,行为模式具备高度组织性和军事化特征。疑似背后存在一个已进入青铜时代并建立初步军事体系的文明聚落或部落联盟。”
“指令已确认,宿主。信息已录入威胁数据库,标记为‘高优先级威胁’。综合评估,对方在装备、机动力及集团战术层面,对龙部落构成显着优势。强烈建议立刻提升部落整体警戒等级至二级(面临严重外部威胁),并立即启动针对北方方向的深度侦查与防御强化预案。”胖墩的电子音依旧平稳,但分析结果却不容乐观。
汪子贤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心绪强行压下。他走到砾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砾,你做得非常好!你是好样的!在那种情况下,你能凭借自己的勇气和智慧逃出来,把如此重要的消息带回部落,你就是龙部落的英雄!这份情报,比我们损失的所有货物都珍贵一万倍!好好下去休息,让巫医用最好的草药给你处理伤口,吃饱喝足,睡一觉。放心,坚爪、阿土、石毛他们的血不会白流!龙部落,一定会记住这笔血债,也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激励效果,让濒临崩溃的砾重新找到了一丝支柱。砾抬起头,看着首领那坚定而深邃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在旁人的搀扶下,踉跄着离开了议事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