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岑晚秋,泪水混着尘土滑落,在脸上冲出泥痕,“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哥……他临死前反复叮嘱我,要把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烧掉,干干净净……可我没敢……我怕啊……我怕他们真把我抓进去,我就完了……我就把这份最要命的病历偷偷藏了起来……我以为……只要我不说,这东西永远不见天日,就没事了……”
岑晚秋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挺直。她没有流泪,甚至没有明显的动作。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跪在地上的弟弟平行。
“你说的是哪一天的事?”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仿佛在确认一个普通的日期。
“九年前……冬天……特别冷的那几天……哥出车祸前三天……”岑明远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抽噎切割得支离破碎,“是王德发……他带着两个人来医院找我……说有一台紧急手术的记录需要补签,让我以助理医师的身份签字……我不肯,他们第二天就直接把一份几乎空白的病历拍在我办公桌上……紧接着医务科就来突击检查,差点当场发现……我……我彻底慌了神……就……就按照他们说的签了……”
齐砚舟沉默地翻动着文件,指尖停在中间某一页。上面的几行字让他目光骤然冰寒:
【供体心脏来源:无明确登记】
【心脏转运记录:缺失】
【术后监护:由患者家属指定私人医疗团队全程接管,院方无权介入】
每一项,都严重违背了医疗规范和法律法规。一台如此重大的心脏移植手术,竟然没有合法的供体来源信息,没有规范的器官转运流程,连主刀医生都隐匿不见,却顺利地完成了器官植入和术后交接?
更致命的是,这份手术记录上标注的时间,比刘小雨被院方正式宣布“脑死亡”的官方日期,整整提前了四十八小时。
这意味着,在她被法律和医学判定死亡之前,她的心脏就已经被取走了。
这不是医疗事故。
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齐砚舟将这份沉重的文件重新用塑料纸仔细包好,动作沉稳地放进白大褂内层那个带扣子的口袋,然后郑重地扣上了纽扣。他转向瘫软在地的岑明远,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现在不能离开。”
“我不走……”岑明远用力摇头,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指节发白,“我哪儿也不去……我要说清楚……把所有我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要作证……”
岑晚秋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弟弟不断颤抖的肩膀。“别怕。”她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有我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起初只是隐约可闻,仿佛来自城市南端的遥远嗡鸣。但仅仅几秒钟后,那声音便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节奏稳定而急促,目标明确地朝着这片废墟而来。
齐砚舟缓缓站起身,面向孤儿院破败的入口方向。风吹起他敞开的白大褂下摆,猎猎作响,露出腰间那块款式老旧却走时精准的机械表。表盘上,时针与分针静静指向十一点二十三分。
他抬手,扶正了挂在颈间的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胸件贴着温热的皮肤,传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岑晚秋也搀扶着弟弟站了起来,一手紧紧攥住已经被泥土弄脏的婚纱裙角。她凝望着齐砚舟挺拔而孤决的背影,没有说话,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沉默的支撑。
警笛声越来越响,如同利刃般撕裂了废墟上空凝固的寂静。至少有两辆车,正高速向这里逼近。
齐砚舟没有移动,如同钉在原地。他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关键的证据在他身上,相关的人在他身边,而眼前的路,只有一条。
他掏出手机,屏幕随着动作亮了一下,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或未接来电。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沉默地塞回口袋。
岑明远仰起满是泪痕和尘土的脸,望向姐姐,眼中充满了最后的希冀与恐惧:“姐……你……你还信我吗?”
岑晚秋深深地凝视着他,目光复杂地流淌过痛苦、失望、挣扎,最终归于一种近乎悲悯的坚定。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然后,她清晰地回答:“你叫我一声姐,我就还在。”
警笛声以压倒一切的声势迫近,完全淹没了风的声音。
第一辆蓝白涂装的警车猛地拐过最后一个弯道,轮胎粗暴地碾过铺满碎石的路径,车头灯像两只冰冷的眼睛,直直地刺向孤儿院洞开的、如同伤口般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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