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步出监狱沉重的大铁门,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口袋里传来一下轻微的震动,是手机消息。他没有理会,只是下意识地扯了扯白大褂的领口,仿佛那布料束缚了呼吸,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胸件随之在胸前轻晃了两下。
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报出那个在心底盘桓已久的地址——城西的老教堂。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他靠向椅背,闭上眼,试图驱散脑中的纷乱,但探视室里的画面却固执地浮现:那半张烧焦的照片上,年轻李淑芬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站在市一院老楼前,笑容里带着未经世事的清澈与希望,与如今那个眉宇间刻满怨恨与风霜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车子在老教堂斑驳的石阶前停下。他推门下车,仰头望去,哥特式的尖顶直指蔚蓝的天穹,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沉默的誓言。教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管风琴低沉而悠远的乐声,为这本该充满喜悦的日子,平添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他抬脚踏入。教堂内部,光线透过七彩玻璃窗,投下斑斓而柔和的光影。一排排长椅上坐满了前来观礼的宾客,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白玫瑰清雅的香气。一条洁白的羊毛地毯从门口笔直地延伸至前方的神父台。岑晚秋就站在那里,一身剪裁优雅的象牙白缎面婚纱,衬得她身形愈发纤长。她的长发被一枚精致的银簪松松挽起,妆容素净,唯有唇上一点淡红。
看见他走进来,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眼神复杂,有安心,有担忧,却独独没有催促。
齐砚舟走到她面前,站定。神父温和而沉稳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讲述着关于爱与责任、陪伴与坚守的誓言。
他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袋里取出那枚素圈戒指,指环在内殿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银泽。他低下头,准备执起她的手。
就在此时——
“吱呀”一声,侧面的小门被猛地推开。
李淑芬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紫色真丝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上却极不协调地捧着一大束红得刺眼的玫瑰,而另一只手,赫然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她的步伐异常沉稳,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地直视前方。
琴声戛然而止。
满座皆惊,空气瞬间凝固。
齐砚舟身体未动,目光却如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扫过她持枪的手、那束不祥的玫瑰、以及枪口锁定的方向——是岑晚秋的腰腹。他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将岑晚秋完全护在身后,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唤道:“妈。”
李淑芬的目光仿佛没有焦点,越过他,死死钉在岑晚秋身上,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害死了我儿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般的恨意,“你还敢站在这儿?穿着这身衣服?”
岑晚秋没有躲闪,甚至没有流露出恐惧。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淑芬,轻轻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叫了一声:“妈。”
李淑芬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猛地用力!
“砰——!”
枪声在神圣的殿堂里炸响,尖锐而突兀。
子弹擦着岑晚秋的婚纱裙摆呼啸而过,狠狠嵌入后方的木质廊柱,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昂贵的缎面被撕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但人安然无恙。
几乎在枪响的同一瞬间,齐砚舟闭上了眼睛,强行榨取着最后的精神力,发动了预演。
三秒。
画面如闪电般掠过脑海:弹道轨迹微微偏右,并非瞄准要害;枪响刹那,李淑芬捧花的左手有明显的、不自然的颤抖,花束枝叶缝隙间,有微弱的金属反光一闪而过;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不是纯粹的恨,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慌与挣扎。
他倏地睁开眼,一步跨上前,没有丝毫犹豫,伸手精准地拨开了那束红玫瑰!
一支伪装成花茎的、细小的金属注射器赫然暴露在空气中,针头上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晶莹液体。
“他们让你打的,是这个?”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李淑芬浑身剧烈一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枪“哐当”一声掉落在石地上。泪水瞬间决堤,沿着她苍老的脸颊滚落。“是他们逼我的……”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们说如果我不照做,就杀了明远……他们给了我枪,让我必须开一枪,还要我把这东西藏在花里……拍下视频给他们……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他们说不用打人,只要做样子……”
她语无伦次,双手抱住头,缓缓蹲了下去,蜷缩成一团。
齐砚舟回头看了一眼岑晚秋。她没有退缩,反而快步上前,蹲在李淑芬身边,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那个剧烈颤抖的身体。
“妈,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哽咽,“我知道,你一直在想办法护着我,对不对?”
李淑芬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无声的哭泣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教堂外,由远及近传来急促的警笛声。几辆警车猛地刹停在门口,周正海率先冲了进来,他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挥手示意警员控制所有出口,随后快步走向齐砚舟,蹲下身小心地检查那支掉落的注射器。
赶来的医护人员立刻上前,用专业容器接过针管准备送检。周正海压低声音对齐砚舟说:“初步判断,是强效镇静剂,剂量很大,三分钟内足以让人陷入深度昏迷。”
齐砚舟点了点头。
他刚想开口询问细节,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哗啦啦——!”
教堂一侧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应声炸裂!无数七彩的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宾客们惊恐地尖叫着,纷纷趴下或寻找掩体躲避。烟尘混合着破碎的梦幻色彩弥漫开来。阳光从被炸开的破洞中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穿过残留的窗框和弹孔,在布满灰尘和碎片的地面上,投下一道道清晰而诡异的光影图案。
待尘埃稍定,齐砚舟第一个站起身。他没有理会身上的玻璃碎屑,目光径直投向教堂中央地面那片被光影覆盖的区域。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伸出食指,沿着地面上那些由光线和阴影构成的轮廓细细描摹。
那些光影交织,赫然形成了一头猛虎的图案——虎身盘踞,利爪狰狞地紧扣着一团跳跃的火焰。这个标志,他曾在尘封的档案深处见过,是刘振虎集团二十年前注册那家幽灵般的海外公司时使用的徽记,早已废弃多年。
他盯着那光影构成的图腾,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另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