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松花江边回到公寓的那段路,周瑾瑜走得异常缓慢。城市依旧喧嚣,电车叮当作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裹紧大衣行色匆匆。这一切日常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刚刚在冰天雪地里完成了一场内心的献祭,焚烧了过去的信仰与依赖,此刻的他,像是一个刚刚剥离了旧壳的生物,脆弱而又坚硬,与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站在公寓楼下,抬头望了望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拉着,透出昏黄温暖的光。那是他的家,是他现在唯一确定真实、唯一想要守护的所在。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将眼底深处那抹尚未完全敛去的冰冷与决绝掩藏得更深一些,然后才迈步上楼。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顾婉茹带着担忧的脸庞出现在门后。看到他,她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将门完全打开:“快进来,外面冷。”
周瑾瑜走进屋,暖意混合着食物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他脱下大衣,顾婉茹自然地接过去挂好。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孕肚已经很明显了。
“今天怎么回来得比平时晚?”顾婉茹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逡巡,试图找出他情绪的蛛丝马迹。她太了解他了,即使他努力掩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与往常不同的冰冷气息,还是让她心悸。
周瑾瑜避开她过于敏锐的视线,走到桌边,拿起杯子给自己倒水,语气尽量平淡:“没什么,厅里有点事耽搁了,回来前又去江边走了走,透透气。”
“去江边?”顾婉茹微微蹙眉,冬天的江边寒风刺骨,并不是散步的好去处,“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她想起之前老段带来的风波,想起他偶尔深夜惊醒的冷汗,心中愈发不安。她走到他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臂,“瑾瑜,有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告诉我,好吗?就算我帮不上忙,至少……我能听着。”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全然的信任和关切。
周瑾瑜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转过头,对上妻子清澈而担忧的眼睛。那里面映照着他的影子,也映照着她毫无保留的爱与依赖。在这一刻,他几乎要崩溃,想要将所有的沉重、所有的背叛、所有的绝望都倾倒出来。
但他不能。
那个“启明”印章的秘密,像一颗毒瘤,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他不能将她拖入这无尽的猜疑和危险之中。他必须独自背负这个十字架。
他放下水杯,伸手,将她轻轻地、却无比用力地拥入怀中。他的手臂环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和腹中孩子的轻微胎动,这真实而鲜活的生命感,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内心冰封的荒原。
顾婉茹被他这不同寻常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用力的拥抱惊住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感受到他胸腔里心脏沉重而缓慢的跳动。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深长。
这不是平常那种温情脉脉的拥抱,这是一种……仿佛在溺水时抓住唯一浮木的拥抱。
“瑾瑜……”顾婉茹在他怀里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到底怎么了?”
周瑾瑜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更紧地抱了她一下,然后稍稍松开,低头看着她,嘴角努力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却显得有些生硬和疲惫:“没事,就是有点累。别担心,婉茹。”
他的眼神试图恢复平静,但顾婉茹还是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绝。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碎裂了,然后又用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冷酷的东西重新熔铸了起来。
她不再追问。多年的潜伏生涯让她明白,有些痛苦和压力是无法言说的。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紧绷的肌肉。
“累了就好好休息。”她柔声道,“我去把饭菜热一下,你肯定还没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