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樯明显愣了一下,脸颊迅速飞起两抹红晕,却故作高傲地哼了一声:“谁、谁要你喂啊……”话虽如此,她的身体却很诚实地微微前倾,张开了嘴。
路明非忍着笑,将食物轻轻送到她口中。苏晓樯咀嚼着,本来装出来的怒气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藏不住的甜蜜。
……
随着主菜一道道呈上,餐桌上的氛围愈发轻松。绘梨衣对许多普通人的生活细节充满好奇,时不时提出一些天真可爱的问题,引得大家发笑。而零偶尔会用她那独特的、冷静到近乎学术的语气参与讨论,比如当话题转到甜品时,她平静地陈述:“根据糖分摄入与多巴胺分泌的关联性研究,小苏对甜品的热爱可能源于某种神经补偿机制。”
“你叫谁小苏呢,你个老女人!”苏晓樯立刻给予了言语上的反击。
零不慌不忙地切着盘中的牛排,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却让人背后发凉的冷笑:“公共场合……我给你留点面子。今晚上,你等着。”
苏晓樯闻言,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气势瞬间萎靡下来,声音也软了几分:“诶诶……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别这样嘛,好不好嘛……”她双手合十,做出讨饶的姿态,显然是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路明非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零只是淡淡地瞥了苏晓樯一眼,不再言语,继续优雅地进食,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她颇为满意这个效果。绘梨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跟着路明非一起笑了起来,餐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
路明非和绘梨衣就看着她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像是看一场有趣的对口相声。路明非悄悄对绘梨衣说:“你看,她们其实关系挺好的。”
绘梨衣点了点头:“嗯!像我和Sakura一样。”
路明非失笑,这比喻好像不太对,但又莫名贴切。这种吵吵闹闹,何尝不是一种亲密的表现呢?至少,零对苏晓樯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挑衅从来是句句有回应,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餐后甜点时间,气氛更加松弛。苏晓樯似乎也放弃了在口头上战胜零的企图,开始专注于眼前造型可爱的慕斯蛋糕。零则对着一份分子料理风格的甜品观察了很久,才小心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然后微微眯了下眼睛,像一只满足的猫咪。
“味道不错?”路明非问。
零点了点头:“糖分含量精确,口感很符合预期。”作为远近闻名的老吃家,但能让她说“符合预期”,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穿着考究西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挺拔,步伐从容,手中拿着一把收起的黑色长伞,像是绅士的手杖。他径直走向路明非这一桌,脸上带着迷人的、略带戏谑的笑容。
“晚上好,各位年轻的女士们,还有明非。”昂热校长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希望我没有打扰到各位的雅兴。”
“校长?”路明非连忙起身,“事情都办完了?”
“当然。”昂热自然地揽住路明非的肩膀,朝他眨了眨眼,“走吧,我带你去见见让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学妹’。”
路明非顿时感觉后背发凉:“校长,这事能不能翻篇了?您这是存心要我好看啊……”
“哦?”昂热挑眉,故作惊讶,“你随手花掉十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不会要了我这个老头子的命?”他边说边笑着转向三位女孩,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美丽的小姐,不如一起?路上我可以给你们讲讲你们男朋友小时候的趣事。”
“我要听!”苏晓樯第一个蹦起来,眼睛发亮地凑过去。
绘梨衣也放下餐具,认真地点点头:“我也想听Sakura的故事。”
零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算我一个...总觉得会很有趣的样子。”
“校长!松一点,松一点!”路明非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却被昂热牢牢揽着往外走。他看着身后三位兴致勃勃的女孩,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一路上,校长眉飞色舞地与三位女孩相谈甚欢。从百年前的审美趣味到剑桥的学院风光,从汽车工业的演进史到二战那些未曾公开的秘辛……不得不承认,一个亲身经历了整整一个世纪风云变迁的老人,只要他愿意,永远有说不完的故事。那些在历史课本中仅以铅字存在的人物,或许都曾是他鲜活的同窗、战友或故交。
昂热微微颔首,眼神变得迷离,仿佛思绪已飘向时间的尽头。“在剑桥读书的时候,人们的审美和现在大不相同。那时的女学生们总爱穿着飘逸的白绸长裙,搭配牛津式的纯白低跟鞋。”老绅士轻吐一缕烟圈,脸上浮现出追忆往昔的神往之色,“我常常捧着一本诗集,靠在叹息桥边假装阅读,实则悄悄注视着她们从面前经过。我总期待着微风能适时拂起她们的长裙,”他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岁月痕迹的笑意,“露出那段优美的小腿线条。老天,那画面简直棒极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为了目睹那样的美好而活着的。”
“但如今,她们都已不在了。”他话音转落,语气也有些低沉,“有时,我会带上一束白玫瑰,去墓园看望她们。我也常回剑桥走走,但校园里早已没有我认识的人,我在此就读过的所有痕迹都已被时间抹去。我总不能拿着1897年剑桥神学院的毕业证书对人说,‘看,我是这里的校友’——那样他们只会把我当成疯子,或者怪物。”
“所以当有人问起,我只说自己是位游客,年轻时曾向往过剑桥。我独自走在校园里,看着穿t恤运动鞋的新一代学子们摆弄着各种电子设备。他们不再谈论诗歌、宗教与艺术,而是热衷于讨论如何进入伦敦金融城谋职。可我留恋的那些呢?我倾慕过的姑娘们呢?她们美丽的白绸长裙和牛津鞋呢?我们曾在李树下讨论雪莱诗篇的那片树荫呢?”他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都成了旧照片里泛黄的历史。我与那些年轻的生命擦肩而过,仿佛一个穿越了百年时光的孤魂。”
这段独白让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一个拥有整整一个世纪生命厚度的男人,所展现出的那种深邃、复杂而迷人的魅力,确实令人心折,也令人不禁心生感慨。
昂热陷入了漫长的沉思,直到雪茄烟蒂烫到了他的手指。他轻轻“嘶”了一声,将雪茄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指尖残留的灼热刺痛,仿佛与他此刻被回忆烫伤的心如出一辙。
“每一次我乘飞机越过伦敦上空时,”他重新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夜景,仿佛能穿透时空,“我都会往下看,寻找那条蜿蜒的康河,然后沿着波光找寻那座叹息桥……你知道叹息桥的由来么?”他没等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说给车厢里的年轻人听,又像是说给一百年前的自己听,“一百年前,剑桥有一条校规,违反校规的学生被罚在那座桥边思考过错。我们啊,总是一边被迫思考人生大道理,一边忍不住为自己倒霉的运气叹气。”昂热舔了舔牙齿,忽然笑得格外开心,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年轻人般的恶作剧意味,与他眼角深刻的皱纹形成奇特的对比,“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前后矛盾?一边感慨说剑桥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一边又说我还是很留恋它。”
“今天的剑桥对我而言,只是一百年前那个剑桥的幻影。”昂热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梦呓般的质感,“但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里去。站在桥上,我仍会觉得一丝暖意,仿佛还能隐约闻到一百年前的气息,记忆里那些穿着白绸长裙、踩着牛津式白底高跟鞋的姑娘们的身影,又鲜明起来。”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难以掩饰的落寞,“我没有亲人,最好的朋友都早已离我而去。在混血种中,我都活到了令人悲哀的寿命。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剩下的值得留念的东西实在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这份脆弱感,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出鞘的折刀:“但是!我依然不能允许龙族毁掉这一切!如果他们毁掉剑桥,我连缅怀青春的地方都没有了;如果他们毁掉卡塞尔学院,我就辜负了狮心会那些老朋友们的嘱托;如果他们毁掉我暗恋过的女孩们的墓碑……”他冷笑一声,指节因为用力握紧而微微发白,“我必须跟他们玩命。因为我生命中最后的这些意义……虽然像是浮光中的幻影那样缥缈……但也是我人生中仅有的、谁也不能碰的东西了!”
他用力将残存的雪茄烟头弹出窗外,那点红光划破夜色,迅速湮灭。“谁敢碰我的最后一块奶油蛋糕,”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我怎么能不跟他们玩命?”
车厢内一片寂静。昂热忽然转头看向路明非,挑了挑眉:“明非,那你呢?是什么脆弱的理由,让你没有在某一天在天台上乘凉的时候,忽然兴起就跳下去?”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目光在车窗外的流光中游移。“我很小的时候做过一个梦……”他的声音很轻,“在那个梦里,我是一个被抛弃的老头子,被自己的孩子在大雪纷飞的冬夜丢到雪地里冻死。那时候支撑我活下来的,大概是一股想要杀死所有不孝子的狠劲。”
他扯出一个苦笑:“小时候其实没有这种想法。等到上了高中……支撑我的,大概是对班上某个女同学的那点卑微的念想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边缘,“至于现在嘛,理由就在这里了。我的恋人,我的朋友,我的同伴,我的同学,我的老师……这些人都还在这里。我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我活下去的源泉。”
路明非抬起头,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同样的,我也不会让出哪怕一分一毫!谁要是敢动他们,我会和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