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死一线的危机,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了张家湾这口平静的池塘,瞬间激起了滔天波浪。张一凡“神医”的名头,不再仅仅是口耳相传的模糊传闻,而是用这活生生、铁一般的事实,深深地、牢固地刻进了每个亲眼目睹或听闻此事的村民心里。
接下来的大半天,张一凡家几乎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却极具权威的乡村诊所。原本只是来串门、拜个早年的乡亲,此刻更多是携家带口、搀扶着家中老人,或者自己抱着困扰多年的老毛病,满怀希望地来找他瞧病。有常年咳嗽气喘的老慢支,有阴雨天就疼得钻心的老寒腿,有失眠盗汗心神不宁的,有小儿疳积面黄肌瘦的……张一凡来者不拒,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耐心,仔细地为每一位病人诊脉,望闻问切一丝不苟。
症状轻的,他便施以针灸,手法娴熟,认穴精准;需要用药的,他便根据具体情况开具药方,药材普通易得,但配伍却暗含玄机,往往能直达病所。王娟也立刻进入了助手角色,坐在一旁,认真地记录着病人的情况和药方,时不时用温柔的话语安抚着焦躁的病人,忙得额头见汗,嘴角却始终带着恬静而满足的微笑。
而张建国和李秀英,则和二叔二婶一起,在家里进行着过年最后的大扫除。有了帮手,效率极高,扫尘、擦窗、清洗厨具,忙而不乱。等到天色麻麻黑,村里最后一位来看病的村民也千恩万谢地离开时,家里的卫生也刚刚搞完,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灶房里飘出更加浓郁的饭菜香气,李秀英亮开嗓子喊了一声:“洗手吃饭了!”声音里透着忙碌后的充实和喜悦。
晚饭是简单却温馨的家常菜,劳累了一天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胃口都格外好。席间自然少不了对白天那惊险一幕的议论,言语间充满了对张一凡的骄傲和后怕。吃过晚饭,一家人因为白天的奔波和紧张,都感到有些疲惫,便早早洗漱上床休息。连张一凡今夜也放下了雷打不动的修炼,让身心彻底放松下来。明天就是大年三十,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需要养精蓄锐。
除夕清晨,天色还是一片鸦青,远处村庄传来的零星鞭炮声,像是试探着敲响新年的大门,清脆又带着几分朦胧。张一凡哈出一口白气,和二叔、父亲、堂哥张凌峰一起,踩着高凳,给老屋贴春联。浆糊是母亲用面粉新熬的,带着粮食朴素的香气。红艳艳的纸,沉甸甸的金字,在微弱的晨光里显得格外醒目。
“福星高照平安宅,好景常临康乐家”——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承载着对来年最恳切的期盼。壮壮和苗苗像两个不知疲倦的小陀螺,在眼睛却亮得像星星。张建国背着手,微微仰头,眯着眼仔细端详,指挥着:“左边再高点……哎,对,稳住……好了!”当最后一角春联被二叔稳稳按在斑驳的门框上,那抹鲜亮夺目的红,瞬间驱散了老屋经年的暮气,一种焕然一新的喜悦感,如同暖流般漾开在每个人心里。
早饭是年年都是这样,汤圆,拳头大的汤圆,一个大碗只能装三个那种。汤圆碗里还有一些稀饭,咬开软糯的外皮,滚烫香甜的红糖馅儿流出来,烫得人直呵气,没吃过的人肯定得把舌头烫起泡。
吃过早饭,等收拾完厨房的活,大家收拾收拾,开始往大院子走,一路上见到人都打个招呼,有哥哥嫂嫂,叔叔伯伯,还有些年龄大辈分小的,那就直接喊侄儿,辈分再小的,就只能喊名字了,张一凡也是怕别人尬尴。
11点钟,张氏宗祠里,烛火通明,将肃穆的影子投在古老的梁柱上。以三爷爷为首的族中男丁,按辈分静静站立,无人喧哗。张一凡站在父亲身侧,能清晰地看到三爷爷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微微颤抖,也能感受到父亲刻意挺直的脊背里蕴含的郑重。祠堂里安静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自己清晰的心跳。
司仪张有德大伯苍老而悠长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古老的韵律:
“上——香——”
张一凡上前,恭敬地接过三炷清香。烟雾缭绕,模糊了眼前层层叠叠的祖先牌位。他深深鞠躬,将香插入积满香灰的炉中。那一刻,他仿佛不只是在进行一个仪式,而是在与无数看不见的根脉对话,感受着一种超越时间的、沉甸甸的传承。
“奠——酒——”
“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他随着唱喏,一次次俯身,额头触及冰冷地面时,一种奇异的安宁与归属感油然而生。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壮壮,小家伙被爷爷按着脑袋,学着磕头,小脸上满是懵懂的认真。张一凡心中微软,这就是根啊,无声无息,却坚韧绵长。
祭祖完毕,大家都在大院子里站着,围坐着。张一凡这一出来,又是散一圈烟,和几个有聊的好的聊了一会这才回去吃吃午饭。
家里饭菜香味到处飘,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碗碟碰撞,笑语喧哗。金黄的鸡汤、完整的红烧鱼、油亮的腊肉、城里带回的稀罕海鲜……琳琅满目,热气腾腾,构成了一幅最生动、最令人满足的年节画卷。
二叔张建军笑呵呵地端起酒杯,冲着张建国:“哥,来,咱哥俩走一个!今年辛苦了,明年更好!”
张建国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舒展笑容,端起杯子跟兄弟碰了一下:“都好,大家都好。”
张凌峰则对着张建国举杯:“大爸,大妈,我敬你们!这一年辛苦了,之前你们还在老家,也劳烦你们帮我照看屋头了,这下到了城里享福了,也辛苦你照顾我爸妈和姐姐姐夫他们。!”
“哪里话,那是大老汉应该的嘛!”张建国笑着回应,和李秀英一起举杯。
祝福在家人间随意流淌:
“壮壮,苗苗,多吃点鱼,聪明伶俐!”二婶给孩子们夹着菜。
“祝爷爷奶奶身体健康!”壮壮学着大人的样子,端起自己的饮料杯,脆生生地说,逗得大家直乐。
“祝我们妞妞越来越漂亮,学习进步!”张静摸着女儿的头。
“祝大哥大嫂生意兴隆!”张一凡也举起酒杯,对着张凌峰和罗奕说道。
罗奕笑着回了一句:“哎哟,借你吉言咯!也祝你们工作顺利!”
就连王娟,也被这气氛感染,小声对身边的李秀英说:“妈,您和爸多注意身体。”李秀英拍拍她的手,满脸慈爱……
这顿丰盛的团年饭,从日头正旺吃到阳光西斜,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在满足的饱嗝和慵懒的闲谈中渐渐收尾。男人们帮着撤下残羹剩肴,堂屋很快就被开辟成“棋牌战场”。
麻将牌哗啦啦倒上桌的声音,长牌被甩在桌上的脆响,男人们或懊恼或兴奋的吆喝,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小孩子们也凑在一旁,玩着自己的纸牌游戏,叽叽喳喳,笑声不断。
张凌峰硬把张一凡拉上了麻将桌,张一凡看着手里不算好的牌,却因着这份难得的、不带任何功利心的热闹,心里反而觉得异常轻松愉快。
女人们则开始了另一场“战役”。杯盘碗盏的碰撞声,流水的哗哗声,抹布擦过桌面的细响,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交响。李秀英、二婶、王娟、张静、罗奕几人,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谁家的媳妇孝顺,谁家的孩子考了好学校,笑声在氤氲的水汽和洗洁精的清香中回荡。
等到一切归置妥当,灶台光洁如新,地面一尘不染,她们才捶着有些酸痛的腰,洗洗手,笑着加入了娱乐的队伍。或围在牌桌边看牌指点,或另起一桌玩起更简单的“升级”、“斗地主”,屋子里的人气旺得像是要溢出来。
傍晚时分,天色如同被稀释的墨汁,慢慢晕染开来。晚上的年夜饭准备,在一种更舒缓的节奏中开始了。中午的盛宴犹在腹中,晚上便偏向于清淡。
暮色四合时,村庄里零零星星响起了鞭炮声,像是迫不及待的序曲。张凌峰从屋里搬出那盘五千响的大地红时,罗奕正小心翼翼地拆着一盒摔炮,王娟一手牵着壮壮,一手拉着苗苗,两个孩子的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谁来点第一串?”张凌峰把香烟递过去,烟头的红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壮壮往后退了半步,苗苗直接躲到了王娟身后。罗奕接过香烟,手指微微发抖。
引线触到火星,“嗤”的一声迸出金花。罗奕转身就跑,差点被枯草绊倒。
寂静。漫长的半秒钟。
然后,世界炸开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声音又密又急,像是要把积蓄了一整年的寂静全都喊出来。红纸屑漫天飞舞,硝烟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辛辣中带着奇异的香甜。壮壮和苗苗早已捂住耳朵,眼睛却亮晶晶的,在渐浓的夜色里像两对星星。
鞭炮声渐渐稀疏,最后一声脆响后,世界突然安静得让人不适应。硝烟如薄纱飘散,堤坝下的水塘映着对岸的灯火,微微颤动。
“该我们了!”壮壮从口袋里掏出“小蜜蜂”,苗苗选中了“旋转蝴蝶”。火柴划亮的瞬间,孩子们的脸庞被映得金黄。小小的烟花在地上打转,升空,划出凌乱的弧线,把短暂的明亮留在每个人的瞳孔里。
王娟拿出“仙女棒”,分给每人一根。这种拿在手里的烟花最得她心意——有光有热,却温顺乖巧。火花呲呲地绽放,在他们围成的小圈里,每个人都年轻了几岁。张凌峰举着烟花在空中画圈,光痕久久不散。
最大的“开门红”被张凌峰放在堤坝最高处。他深吸一口气,弯腰点燃引线。
“咻——”
一道红光蹿上天,在墨黑的天幕上停了一瞬。
“啪!”
金灿灿的菊花绽开了,每一片花瓣都在坠落时拖曳着蓝光。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整个天空成了他们的画布。
当年夜饭开始时,电视里已经传来了春晚欢快的开场音乐。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看着电视里熟悉的面孔载歌载舞。这一刻,没有忙碌,没有应酬,只有纯粹的陪伴和松弛,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称之为“幸福”的暖流
发压岁钱,是将年夜饭欢乐气氛推向顶峰的环节。
张一凡笑着拿出厚厚一叠早已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红包,不仅给自家的壮壮、苗苗,也给爸爸、妈妈、二叔、二婶、张静、张凌峰、罗奕都准备了一份。
年夜饭的喧嚣渐渐平息,但除夕的夜晚远未结束,接下来是另一个重要的传统——守岁。
堂屋立刻被男人们“占领”,变成了临时的“棋牌室”。两桌麻将迅速支了起来,哗啦啦的洗牌声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碰!”“吃!”“杠!”“哈哈,胡了!清一色带根!”的吆喝声、惊叹声、笑骂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和热闹。
女人们则大多聚在里屋,那里也烧着温暖的炭盆。电视机里播放着热闹的春节联欢晚会,歌舞小品相声轮番上场,但更多是作为一种烘托节日气氛的背景音。她们更专注于彼此间的交流,围坐在炭盆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熟练地嗑着,一边聊着说不完的家长里短、村里的新鲜事、育儿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