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脉(十二)
处暑过后,天像是被捅了个窟窿,暴雨连绵,数日不停。李家庄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里,河水眼见着涨了起来,浑黄的急流裹挟着断枝杂草,咆哮着漫过较低的河滩地。
三伯父站在“归园堂”的屋檐下,望着如注的雨帘,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活了六十多年,熟悉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也认得它发脾气时的模样。
“这雨邪性,”他对着屋里正在核对线上订单的建军说,“河滩地那边怕是要悬,得让人去瞧瞧,把低洼处那几户提前挪出来。”
建军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爸,气象预报说了,这只是短时强降雨,明天就转小雨了。河滩地那边几户都通知过了,他们有数。再说,现在村里人手紧,‘节气手作体验包’的订单爆了,张强他们正赶工呢。”
三伯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儿子现在管着一摊子事,讲究效率和数据。天气预报、应急预案,这些词听起来确实比老农凭经验的“感觉”更科学,更可靠。他转身拿起靠在墙角的旧蓑衣,默默披上。
“您去哪儿?”建军问。
“我去河边看看,心里不踏实。”三伯父说着,戴上了斗笠,身影没入雨幕。
雨水冰冷,打在脸上生疼。他沿着泥泞的村路走到河边,浑浊的河水已经吞没了大半边河滩,汹涌着,发出沉闷的吼声。他仔细看着水流的速度和颜色,又抬头看了看乌云低垂的天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这不仅仅是“短时强降雨”,这是山洪的前兆。
他急匆匆赶回“归园堂”,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建军,立刻!让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河上游肯定发山水了,赶紧组织人,加固河堤,尤其是老槐树那段!那树要是倒了,下游一片都得遭殃!”
老槐树是李家庄的根,也是河岸最脆弱的一段。建军看着父亲被雨水淋得透湿、却异常坚决的脸,又看了看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出的订单提醒,犹豫了一瞬。他信任现代科技,但父亲那双看过六十多年风雨的眼睛里,有一种他无法忽视的笃定。
“听三伯的!”没等建军下令,王老憨已经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根生看这天,比那劳什子预报准!”
张强也放下了手里的包装盒:“建军哥,订单可以缓,这事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