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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脉(一)

我们李家庄有句老话:“树高千尺,落叶归根。”可这三伯父李根生,刚过六十,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就急着要“归根”了。

城里工作的儿子建军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无奈:“爸,你说你在县城住得好好的,非要回那老房子干啥?村里连个像样的诊所都没有,万一有个头疼脑热...”

“放屁!”三伯父在电话这头吼了一嗓子,震得我耳膜嗡嗡响,“我在村里活了六十年,进城才五年,身子骨就不行了?那城里鸽子笼似的房子,憋屈!”

我站在三伯父旁边,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抖动。作为他的侄儿,又是村里少有的留守年轻人,这次被专门叫来当说客。

“三伯,建军哥也是为您好。”我轻声劝道。

三伯父挂了电话,转身望向老屋后那片果园。时值初秋,苹果挂满枝头,红彤彤的像一串串小灯笼。

“小斌,你看这十亩果园,你太爷爷种下的,传了四代了。”他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我这一走五年,它们不也年年结果?可我呢,在城里天天对着水泥墙,心里空落落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园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确实美得很。

晚上,三伯父的三个兄弟都赶回来了。大伯在省城做建材生意,二伯在南方教书,只有三伯父守着老家。如今太爷爷太奶奶都已过世,这老宅和果园的去留成了问题。

“老三,不是我说你,村里就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啊。”大伯抿了一口酒,眉头紧锁。

三伯父不吭声,只是默默给大家斟酒。

“要不这样,你把果园包出去,到城里跟建军住。老宅我出钱修缮,逢年过节大家回来也有个落脚处。”大伯继续提议。

“不行!”三伯父猛地放下酒壶,酒水溅了一桌,“这果园是祖业,不能外包。你们都在外头扎根了,我要是也走了,咱李家的根就断了!”

屋里一片寂静。二伯推了推眼镜,轻声说:“弟,现在不比从前了,村里年轻人都往外跑,你何苦...”

“就因为他们都往外跑,我才更要回来!”三伯父眼睛有些发红,“你们知道村里现在有多少空巢老人?二十三家!王老拐去年死在家里,三天才被发现!我回来了,起码能帮着照应照应。”

那晚的谈话不欢而散。

隔天,三伯父不顾劝阻,简单收拾了行李,硬是搬回了老宅。我帮着他打扫满是灰尘的屋子,看着他佝偻着腰,一点一点擦拭着太爷爷的遗像,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老宅是典型的北方农村砖房,红砖已经泛黑,屋顶的瓦片也有些残缺。但三伯父却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孩子,里里外外转悠,摸摸这里,看看那里。

“这门槛,我七岁那年磕破了头,你奶奶用布给我包了三天。”

“这枣树,是我十岁那年和你爸一起种的,看现在多粗了。”

“这口井,甜啊,城里的自来水比不了...”

我跟在他身后,听着这些陈年旧事,忽然明白了什么。这里不只是房子,更是他一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