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耐心地回答着,描述着。那一刻,她仿佛又找到了当初选择来到这里的那点初心——点亮这些可能被大山阻隔的视野。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欢呼着冲出教室。欧阳岚还要组织路队,把孩子们安全送到村口,看着他们各自回家。
(五)
夜色笼罩了柳溪村。欧阳岚回到她那间简陋的宿舍,冷锅冷灶。她懒得做饭,泡了包方便面,草草吃完。
晚上七点,属于她的“夜班”正式开始。
桌上是堆积如山的作业本、练习册。还有明天要用的教案没写,下周公开课的课件还没完善,学校要求的工作总结后天要交……
她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书桌这一小片天地。窗外是寂静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她埋首在作业本中,红笔在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批到一篇日记,是那个总忘带作业的王小明写的。
“今天欧阳老师又让我去办公室补作业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奶奶说,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才能去找爸爸妈妈。可是,书上的字好难,我总是记不住。欧阳老师不像以前的老师那样骂我,她还给我糖吃。我想好好学习,不让老师失望……”
字迹依然歪歪扭扭,还有几个拼音代替的字。但欧阳岚看着看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白天因为他不交作业而生出的那点烦躁,瞬间烟消云散。
她拿起红笔,在这篇日记后面,认真地写道:“小明,老师看到你的努力了,非常棒!字不认识没关系,我们慢慢学。有不会的,随时来问老师。加油,你一定能行!”
写完这些,她感觉自己的精神似乎也振作了一点。
(六)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转眼间,欧阳岚在柳溪村小学已经待满了一个学期。
她依然很累,早上起床依然困难,嗓子依然会哑,依然要处理层出不穷的“鸡毛蒜皮”。但她开始慢慢找到一些节奏和方法。
她不再试图一口气吃成胖子,学会了在纷杂的事务中抓住重点。她开始主动向张老师这样的老教师请教,学习如何更有效地管理班级,如何与不同类型的家长沟通。她甚至摸索出一点“门道”,比如,给像王小明这样的孩子多一点耐心和鼓励,远比批评有效;比如,在处理孩子矛盾时,先倾听,再讲道理。
她发现,孩子们其实很敏感,能真切地感受到老师的用心。当她真正蹲下来,平视他们的眼睛,倾听他们的声音时,那些顽皮似乎也收敛了不少。
公开课虽然紧张,但顺利完成了,校长还表扬了她教学设计有想法。工作总结虽然写得痛苦,但回过头看,一个学期竟然也做了那么多具体而实在的事情。
期末考试,她带的班级语文平均分比上学期提高了五分,虽然依旧不高,但每一个进步的数字背后,都有她和孩子们共同努力的汗水。
放寒假前一天,孩子们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老师再见”、“老师新年快乐”。王小明偷偷塞给她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煮鸡蛋,小声说:“老师,给你吃。”
拿着那颗温热的鸡蛋,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欧阳岚忽然觉得,这半年所有的辛苦和挣扎,似乎都有了意义。那是一种微小而确切的满足感。
(七)
又一个新学期开始。
欧阳岚依然拿着三千块的月薪,依然忙碌,依然会在深夜里批改作业、准备教案。
但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她走在村里,会有更多的家长主动跟她打招呼,笑容里多了真诚的尊重。课堂上,她能更从容地掌控节奏,甚至能抽出时间给孩子们讲讲故事,玩玩成语接龙。她开始学着在疲惫中寻找那些微小的快乐和成就感,比如一个后进生终于听写全对,比如一个内向的孩子主动举手发言。
她依然渺小,依然感到个体力量的有限。教育理想的宏图,在现实的粗粝摩擦下,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和具体。她不再抱着“改变所有孩子命运”的宏大幻想,而是更专注于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批改好每一本作业,上好每一堂课,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孩子。
晚上十一点,欧阳岚合上最后一本作文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勾勒出沉默的轮廓,几盏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顽强地亮着。
她很累,身体像被掏空。但心里,却有一种从磨砺中生长出来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
她知道,明天,闹钟依然会准时在五点半响起,教室里依然会有处理不完的琐事和挑战。这条路还很长,布满了荆棘与坎坷。
但看着那远山的轮廓和零星的灯火,她想,或许,成长就是这样——不是在瞬间完成的蜕变,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疲惫与坚持中,如同山间的青禾,在并不肥沃的土壤里,迎着风雨,一点点,扎下根去,抽出稚嫩却充满生命力的新芽。
她关上台灯,宿舍陷入一片黑暗。而在黑暗中,某些东西,正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