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梅放下剪刀,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无数个真假难辨的退休金数字,在不同的场合闪烁着不同的光。
“不是人情世故,”她轻声说,“是知道在什么地方,说什么样的话能让大家都舒服。”
小满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我懂。在赵阿姨那里,说少了会被可怜,说多了会被嫉妒。在表叔那里,说多了会生分,说少了又不真实。”
陈玉梅拍拍女儿的手,眼眶有些发热。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懂她的。
十月底,陈玉梅高中同学聚会。酒店包厢里,满是鬓角花白的老同学。不知谁起了头,大家开始谈论退休金。
“我六千二,刚好够带孙子买零食。”
“我五千八,每个月还得贴补点房贷。”
“你们都不错了,我才四千多。”
陈玉梅安静地听着,直到有人点名问她:“玉梅,你在省城退休,应该不少吧?”
她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五千五。”
话音落下,桌上静了一瞬。这是她第一次在社交场合说出真实数字。
“五千五也挺好,”有人打破沉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天的聚会,陈玉梅第一次没有感到那种熟悉的紧绷。她不必担心有人会戳破她的谎言,也不必在回家后懊恼自己说得太多或太少。
聚会结束后,老班长送她到公交站。等车时,老班长突然说:“玉梅,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说了实话。”老班长笑了笑,“我是说,大家都往高了说,只有你说了实在话。”
陈玉梅望着街对面新开的面包店,玻璃窗上贴着“老年卡八折”的告示。
“我只是累了,”她说,“不想再玩那个游戏了。”
公交车来了,她上车前回头对老班长说:“其实,五千五刚好,够我每月去看一次话剧,买两本好书,偶尔还能给外孙买件衣服。够了。”
回到家,陈玉梅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那些皱纹像是岁月写下的密码,记录着所有真实与不真实的时刻。
她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做人如穿衣,不同场合要穿不同的衣。”如今她明白了,退休金就像是一件无形的外衣,在爱攀比的小区里要穿得华丽些,在朴实的乡下要穿得朴素些,而在真正理解你的人面前,可以坦然脱下。
窗外,银杏叶已金黄灿烂。陈玉梅拿起手机,删除了那条养老金到账短信。数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如何在真实与善意之间找到平衡。
月底,陈玉梅在老年大学的文学课上读到自己写的小诗:
“我说三个数字\/一个为了面子\/一个为了温情\/一个为了自己\/在真与假之间\/我选择了合适”
掌声中,她望向窗外,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