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阳(十)(559)(2 / 2)

王建国赶紧俯下身,握住她枯瘦的手,喉咙哽得生疼:“别瞎想……医生说能治好……好好吃药……”

李桂兰极轻微地摇了摇头,眼角渗出混浊的泪:“……别管我了……钱……留着……想法子……找瑶瑶……找孩子……”

“胡说!”王建国低吼出声,眼睛赤红,“治不好病,什么都别想!”

李桂兰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浸湿了枕套。

下午,王建国趁着李桂兰睡着,偷偷去找了主治医生。他佝偻着腰,近乎卑微地询问最省钱的治疗方案,询问能不能先用药,钱他慢慢去凑。

医生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无法伸直的手指,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说:“我们先尽力控制感染,减轻心脏负荷。费用……我再跟科室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减免部分。但药……很多都是必需的。”

王建国千恩万谢地退出来,背影蹒跚。

回到病房,同房的病人和家属投来或同情或漠然的目光。他坐到床边的矮凳上,看着妻子沉睡的脸,又低头看着自己磨破了边、沾着鞋油污渍的旧布鞋。

他从口袋里,慢慢掏出那本抄着地址的旧笔记本,和那张被摩挲得边缘发毛的铅笔信。

“爷爷,奶奶:信收到了。我藏在数学书里……”

“妈妈不好。爸爸经常发脾气,摔东西。妈妈胳膊上有伤,青的……”

“爷爷,奶奶,你们能来看我们吗?爸爸出差的时候,就可以。求求你们。”

稚嫩的笔画,一笔一划,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又想起那封冰冷的打印信。“连本带利”。“请勿打扰”。

巨大的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前路四面是高墙,身后是正在坍塌的依靠。他被夹在中间,进退无路,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绝望。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极轻地抚过信纸上“艾瑞克”那三个字。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天空是那种病态的灰白色,看不到一丝蔚蓝。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彻底被风霜蚀刻殆尽的石雕。只有偶尔划过脸颊的、滚烫的泪水,证明着那具枯槁的身躯里,还有一点活物的悲恸在挣扎。

病房里,只有氧气瓶单调的咕噜声,和李桂兰艰难而微弱的呼吸声。

那叠单薄的、抵押房子换来的钞票,还揣在他怀里,此刻却重得像是压垮了他全部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