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阳(八)(557)(2 / 2)

“爷爷,奶奶:”

开头的称呼,让王建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攥了一下,酸涩得发疼。

“信收到了。我藏在数学书里。妈妈看到信哭了,但是是悄悄的。她抱了我。她说谢谢爷爷奶奶。”

王建国的视线瞬间模糊了,他使劲眨着眼,逼回那阵汹涌的泪意,贪婪地往下读。

“爸爸不知道。妈妈让我以后不要写了,危险。但我还是想写。”

“妈妈不好。爸爸经常发脾气,摔东西。妈妈胳膊上有伤,青的。她晚上睡不着,坐在我床边哭。我说告诉爷爷,她说不行,太远了,没办法。”

“我叫艾瑞克,八岁。上小学三年级。我喜欢画画。妈妈说我小时候,爷爷奶奶给我寄过一双虎头鞋,红色的,很可爱,但是我穿不下了。妈妈还收着。”

“妈妈做饭不好吃。爸爸不喜欢,就骂她。妈妈想吃爷爷做的面,想奶奶包的韭菜饺子。”

“爷爷,奶奶,你们能来看我们吗?爸爸出差的时候,就可以。求求你们。”

“不要打电话。爸爸会生气。”

“艾瑞克。”

信到这里结束。最后的名字写得格外认真。

王建国死死攥着信纸,指甲掐进了纸张里。他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蹲在了地上。他把脸埋进膝盖,宽阔嶙峋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像是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捅进他的心里,搅动着,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滚烫的酸楚。

瑶瑶真的在受苦。那男人真的打她。那孩子……叫艾瑞克,八岁,他什么都懂,他在害怕,他在偷偷求救。

“建国……怎么了?是不是……信?”李桂兰挣扎着从里屋出来,扶着墙,看到丈夫蹲在地上剧烈颤抖的背影,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王建国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他把那封信递给妻子,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李桂兰颤抖着接过信纸,凑到眼前,艰难地辨认着那稚嫩的字迹。她看得很慢很慢,呼吸越来越急促。

当她看到“妈妈胳膊上有伤,青的”、“妈妈晚上睡不着,坐在我床边哭”时,她的身体猛地一晃,王建国赶紧起身扶住她。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拿着信纸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反反复复地看着那几行字,看着那个名字“艾瑞克”,看着那句“求求你们”。

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她终于抬起头,看着王建国,那双空洞了太久的眼睛里,燃起一种骇人的、近乎疯狂的光。

“去。”她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们去美国。去找瑶瑶。去找我外孙。”

“就算死,”她死死抓住王建国的手臂,指甲深陷进去,眼睛里滚下泪来,混合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我也要死在他们门口!不能再让那畜生这么欺负我闺女!不能让我外孙在那火坑里待着!”

王建国看着妻子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决绝,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几乎掐进他骨头的力量。那封外孙的信,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恐惧和犹豫,也点燃了身为父母最后的本能。

他重重点头,浑浊的眼里爆出骇人的精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