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充满了自我厌弃的悲凉:“……所以……所以当我生下玥玥……知道又是个女孩时……我……我就……就鬼迷心窍……偷偷换掉了血型检测的标本……我想……只要让你以为她不是亲生的……你……你就不会那么失望……或许……或许还会因为可怜她……多给她一点爱……我……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呜呜呜……”
她终于无法再说下去,被巨大的悔恨和痛苦淹没,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悲鸣。
“后来……那份亲子鉴定……”她喘息着,泪水汹涌,“……也是我……我买通了那个小诊所的医生……做了假的……我……我那时已经骑虎难下了……我怕谎言被戳穿……我怕失去一切……我……我像个疯子……我撕了它……我不敢承认……我不敢啊……呜呜……”
“那严振邦呢?!”我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咆哮,“那个畜生!他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和玥玥匹配?!啊?!是不是你跟他早就……”
“不!不是的!”雷春燕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被侮辱的、夹杂着巨大痛苦的激烈否认,声音陡然拔高,“严振邦!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流氓!我……我跟他……只有一次!就是……就是菲菲出生后不久……那次厂里聚会……我喝多了……他……他把我拖到仓库……我……我根本不知道!我醒来才知道!我恨死他了!恨不得杀了他!”她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屈辱。
“后来……后来他知道我生了玥玥……就……就阴魂不散地缠着我……敲诈我……威胁我要把事情告诉你……我……我怕啊!我怕失去这个家!我怕失去你!我就……就偷偷给了他一些钱……想堵住他的嘴……”她的声音再次低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嘲,“……再后来……你……你怀疑玥玥……去做亲子鉴定……我……我走投无路了……我就……我就去求他……让他……让他承认玥玥是他的……我……我答应给他更多的钱……我以为……以为这样就能保住这个家……保住你……保住菲菲……呜呜呜……我蠢啊!我蠢透了!我亲手……亲手把一切都毁了!毁了!呜呜呜……”
她泣不成声,身体在我手中剧烈地颤抖,像一个被彻底撕碎、再也无法拼凑起来的破布娃娃。巨大的痛苦和悔恨让她蜷缩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灵魂被碾碎般的呜咽。
真相。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最沉重的冰山,轰然撞碎了我心中所有燃烧的怒火,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悲凉和荒谬。
我揪着她领口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
雷春燕像失去支撑的软泥,重重地跌回病床上,蜷缩着,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发出绝望的悲鸣。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上。那两份鉴定报告散落在脚边,如同两片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视线。
九年。整整九年。一个由懦弱、恐惧、自卑和愚蠢编织的弥天大谎。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了我们所有人。我倾注了所有父爱的女儿,其实是我的亲生骨肉。我痛恨的“背叛”,竟是一场始于懦弱、终于疯狂的自毁闹剧。我追索的“公道”,索回的“赔偿”,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对自己亲生女儿和这个支离破碎家庭的、迟来的、冰冷的嘲讽。
那笔九万三千四百零八元,安静地躺在卡里,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墓碑,埋葬着这九年虚假的“父爱”和我自以为是的“正义”。
窗外,天色阴沉如墨。寒风不知疲倦地呜咽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凄厉、穿透力极强的鸟鸣,毫无预兆地、执着地刺破了医院的喧嚣,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咕咕——咕——咕——!”
“咕咕——咕——咕——!”
是杜鹃!又是杜鹃!
那声声泣血的啼唤,仿佛穿越了九年的时光迷雾,带着最初的疑惑、背叛的痛苦、追寻的绝望、迟来的真相和无尽的悲凉,在这惨淡的天光下,一声声,固执地回荡着。
这一次,它的啼鸣,不再是为了寻找一个虚假的归巢。
它是在为这被谎言彻底撕裂的九年,唱响一曲迟到的、悲怆的挽歌。为那个被误认为“杜鹃卵”的亲生女儿,为那个在恐惧中封闭了自己的小小灵魂,为那个被谎言压垮、在悔恨中崩溃的母亲,为那个在真相面前茫然无措的父亲……为这所有人,无处安放的、破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