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他示意苏颖。
苏颖坐进驾驶座,转动钥匙,引擎瞬间发出平稳的轰鸣。她松了口气,露出真诚的笑容:“太感谢了,周工!真是帮了大忙。”
“小事。”周正笑了笑,开始收拾工具。他的笑容很淡,带着点腼腆,却有种让人安心的踏实感。
苏颖看着他利落地整理好工具包,动作间带着一种有条不紊的韵律感。她注意到他工具包侧袋里插着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汽车工程类期刊。
“周工对技术很钻研。”她由衷地说。
周正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夸赞,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嗯,吃饭的手艺。”他背上工具包,朝苏颖点点头,“好了,没问题了。路上小心。”说完便转身离开,背影挺拔,步伐稳健,很快消失在车库的阴影里。
苏颖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沉默寡言、一身油污的男人,身上有种被生活打磨过的、沉甸甸的质感,像一块温润内敛的璞玉,与她过往接触的那些浮躁张扬的所谓“精英”截然不同。一种微妙的、带着欣赏的好奇心,悄然滋生。
林薇的世界却在加速崩塌。
房租的倒计时像勒紧的绞索。微薄的薪水在支付了高昂的房租和各种账单后,几乎所剩无几。她不得不搬离了那间象征“精致自由”的市中心公寓,狼狈地拖着行李箱,搬进城市边缘一个破旧小区里昏暗逼仄的合租房。隔音极差,隔壁的争吵、孩子的哭闹、马桶的冲水声日夜不息。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生活粗粝的喘息。
程璐的电话越来越少,偶尔接通,背景音总是嘈杂的酒吧音乐或高档餐厅的轻柔爵士,她抱怨着新认识的“霸总”男友送的包颜色不对,语气里带着林薇曾经无比熟悉的、对生活细节的挑剔。林薇听着,胃里却泛起一阵阵冰冷的酸水。她试着向程璐开口,想借点钱周转。
“哎呀薇薇,最近手头也紧啦,刚入了只限量版的表……”程璐的声音带着浮夸的为难,“你当初离婚那股子劲儿呢?现在知道柴米油盐贵啦?早干嘛去了?别想那么多,找个饭票不就好了?”电话匆匆挂断,只剩下忙音。林薇握着手机,感觉那点塑料外壳都冷得像冰。原来所谓闺蜜的“值得更好”,不过是把她当成衬托自己“优渥”生活的背景板。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最致命的一击,毫无征兆地降临。
一次例行的公司体检,结果出来,报告单上几个冰冷的医学名词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睛。医生神情严肃地分析着病情和治疗方案,那些复杂的专业术语和后面跟着的长串预估费用,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她头晕目眩。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城市的喧嚣第一次让她感到如此刺耳和遥远。她下意识地翻找通讯录,指尖颤抖着划过一个个名字,最终,还是绝望地停在了那个早已被拉黑的号码——“周正”。她曾以为摆脱的是枷锁,现在才明白,她亲手拆毁的,是自己唯一的避风港。
她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去往那个曾经被她称为“坟墓”的家的公交车。站在熟悉又陌生的楼下,她抬头望着那扇曾经属于她的窗户。灯亮着,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晕。她贪婪地看着那光,仿佛那是寒夜里唯一的火种。然而下一秒,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单元门打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是周正。他穿着一件干净的深色夹克,整个人似乎比离婚前更挺拔了些,眉宇间少了些沉郁的疲惫。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是苏颖。她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气质温婉而知性。两人并肩走着,距离不远不近,却有种自然而然的默契。苏颖微微侧头,对周正说着什么,周正很认真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路灯的光勾勒出他唇角一丝极淡却清晰的弧度。
林薇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她猛地缩回楼道拐角的阴影里,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眼睁睁看着周正替苏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苏颖坐进去,周正关好门,绕到驾驶座。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那温暖的尾灯迅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也带走了林薇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原来,她亲手丢弃的“垃圾”,在别人眼里,竟是值得珍惜的珍宝。
夜风卷着寒意灌进她单薄的衣衫。她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口袋里,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体检报告,像一个恶毒的烙印,烫得她灵魂都在发抖。她终于明白了,周正那十年如一日的沉默付出,是比任何“霸总”的豪掷千金都更昂贵的浪漫。是她自己,亲手撕碎了这份价值连城的安稳,也彻底堵死了回头的路。这二十三天的自由账单,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她索要着无法承受的高利贷。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