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秀云猛地抬头,眼神里第一次迸发出强烈的抗拒和恐惧,“我死也不要!我一个人带囡囡……这些年……已经快被榨干了……再要一个……我活不下去的……他根本不考虑……只想要儿子……”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经济的窘迫,一个人带孩子的绝望,丈夫的冷漠和暴力,“他昨天在电话里……说……说死也得生个儿子出来……”
“死也得生……”李敏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冷得像冰。她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打印好的表格。“根据你刚才讲述的情况,家庭暴力事实存在,并且对你和孩子造成了严重的身体伤害和精神伤害。你有权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
她将表格推到林秀云面前,又递过一支笔:“这是申请表。需要填写你的个人信息,被申请人信息,也就是你丈夫王强的信息,还有具体的暴力事实和你的请求。请求可以包括:禁止被申请人实施家庭暴力;禁止被申请人骚扰、跟踪、接触你及你的近亲属,包括孩子;责令被申请人迁出你们的住所等。”她的手指点在“迁出住所”那一项上,“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你想彻底摆脱危险环境,这是关键一步。”
林秀云看着那张表格,密密麻麻的条款和空白处,像一张巨大的、未知的网。迁出住所?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那意味着什么?撕破脸?彻底决裂?王强会发疯的!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握着笔的手抖得厉害,笔尖悬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林女士,”李敏的声音放得很缓,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保护令不是万能的,但它是一道法律屏障,是明确告诉施暴者,他的行为是违法的,必须停止。更重要的是,一旦他违反保护令,警察就有权立即介入,甚至对他采取强制措施。这是目前能最快、最有效地把你和孩子从即时危险中隔离出来的法律武器。”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林秀云眼中翻腾的恐惧:“我知道这很难,迈出这一步需要巨大的勇气。但想想你的女儿。想想那张日历纸。你忍心让她继续在恐惧中长大,继续在‘爸爸回来’的日子里,画下一个又一个血红的叉吗?”
囡囡惊恐的小脸,紧紧抱着她小腿的颤抖,指着日历说“又要流血了”的童言……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秀云的心上。她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恐惧沼泽里,终于挣扎着浮起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不再犹豫,低下头,开始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填写表格。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刮骨疗毒。写到“请求事项”时,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力度,在“责令被申请人迁出住所”那一栏前面的方框里,打上了一个沉重而清晰的勾。
填完表格,签下名字。当最后一笔落下,林秀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后背全是冷汗。李敏仔细检查了一遍,点点头:“好。这份申请,连同你刚才的口述记录,以及最重要的——这张日历纸,作为孩子目击暴力并受到精神伤害的关键证据,我会立刻整理好,提交给法院。法院审核立案后,会尽快安排听证,通常会在72小时内做出裁定。”
她看着林秀云依旧苍白的脸,语气放得更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拿到保护令裁定书后,第一时间复印几份,一份自己保管好,一份交给居住地的派出所,一份必要时可以出示给施暴者本人。记住,从今天起,不要再单独和他待在一个封闭空间里。如果他今天回来,发生任何情况,立刻报警!不要犹豫!电话号码设成快捷拨号。”
李敏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小陈,你进来一下。”
很快,刚才前台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李律师?”
“这位是林秀云女士,情况特殊紧急。”李敏语速很快,“你带林女士去隔壁调解室稍坐,把这份申请表和她的陈述记录立刻扫描存档。然后联系法院立案庭的张法官,就说我这里有一起紧急的家暴保护令申请,涉及未成年子女目击和精神伤害,证据充分,情况危急,请求加急处理!强调一下,施暴者今天可能返回住所!”
“好的,李律师!”小陈立刻接过材料,动作麻利而干练。她转向林秀云,声音温和:“林女士,您跟我来这边休息一下。”
林秀云茫然地跟着小陈走进旁边一间更小的、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调解室。小陈给她倒了杯热水,便拿着材料匆匆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林秀云一个人。她捧着温热的水杯,指尖的冰冷似乎被驱散了一点。窗外传来城市模糊的车流声,更显得这方小天地里死寂一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秀云的心悬在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王强狰狞的咆哮声、囡囡恐惧的哭喊、还有自己昨晚冲向厨房抓起菜刀时那股灭顶的绝望……无数混乱的画面在脑海里翻腾撕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门被推开,李敏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纸张,神情严肃中透着一丝如释重负。
“林女士,”她把那几张纸递到林秀云面前,“法院已经受理,并基于现有证据的紧迫性,特别是你女儿提供的这份关键日历证据和她作为未成年人的证言效力,做出了**口头裁定。”
林秀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颤抖着接过那几张纸。
最上面是一份盖着鲜红人民法院电子签章的《人身安全保护令》裁定书。冰冷的法律条文下方,清晰地写着:
“……裁定如下:
一、禁止被申请人王强对申请人林秀云实施家庭暴力;
二、禁止被申请人王强骚扰、跟踪、接触申请人林秀云及其女儿王囡囡;
三、责令被申请人王强自收到本裁定之日起立即迁出位于xx市xx区xx路xx号xx室的住所;
……”
白纸黑字,红章醒目。
“口头裁定即时生效,书面裁定书会尽快送达被申请人。”李敏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现在立刻带着这份裁定书复印件回家。如果他已经在家里,不要进门,立刻报警!如果他还未到,你回去尽快收拾一些你和孩子的必需品,然后带着孩子离开那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比如可靠的亲友家,或者……暂时去我们中心合作的庇护所也可以。地址和电话在这里。”她又递给林秀云一张小卡片。
林秀云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片,它们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是她和囡囡的护身符,也是投向深渊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