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最终压倒了所有的思绪。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沾满朱砂的手，伸向刘姐递来的湿毛巾。温热的湿布包裹住指尖的瞬间，粘稠的红色泥膏开始溶解，丝丝缕缕的暗红在清水中洇开，像稀释的血。我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直到皮肤被搓得发红、发痛，直到清水换了两次，盆底沉淀了一层暗红的泥渣，直到指尖只剩下淡淡的、洗不掉的粉红印记和皮肤被过度摩擦后的灼痛感。
刘姐端着水盆和染红的毛巾默默离开。阳台里只剩下淡淡的血腥气和水的微腥。那只洗干净却依旧残留着痕迹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身体像被彻底掏空，沉在藤椅深处，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拖拽感。
时间在剧痛和虚脱中缓慢流逝。阳光从灼热变得温和。窗外的石榴树，青涩的果子在枝叶间若隐若现，表皮似乎染上了一抹更深的、羞涩的红晕。
下午，养老院小小的活动室里，那台老旧的壁挂电视机，音量被刻意调大了。本地新闻频道，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备受瞩目的‘星空艺廊’废墟重建项目，其最终复原设计方案已于今日下午，由项目总设计师林晚女士，正式提交市规划委员会审议！据本台记者了解，该方案在保留原建筑‘星空之眼’穹顶核心美学意象的同时，大胆创新，融入了更具时代感的……”
新闻画面切换。是林晚。她站在一个似乎是临时发布会背景板前，穿着一身简洁利落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略显疲惫的平静。闪光灯在她面前连成一片。
“林总监！传闻最终方案的设计师签名环节极具突破性，甚至……颇具争议？能否透露一下细节？”一个记者的声音从画外传来，带着明显的猎奇。
镜头推近林晚的脸。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有些疏离，但眼底深处，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坚韧光芒。她没有回避，目光直视着镜头，清晰地说道：
“签名，是设计师对作品最郑重的承诺，也是其灵魂的印记。‘星空艺廊’从废墟中重生，它的签名，自然承载着这段历程的重量与真实。我们选择了一种最直接、最本质的方式，来镌刻这份真实。它或许不完美，但足够有力。它属于‘星空艺廊’，更属于赋予它新生的人。”
画面没有给出签名页的特写。但林晚那平静而笃定的眼神，那句“足够有力”的评价，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养老院活动室稀疏坐着的几个老人中，激起了一阵小小的、含义不明的骚动和低语。
我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那只洗得发红的手藏在衣兜深处，指尖残留的灼痛感仿佛被林晚的话语重新点燃。电视屏幕的光在她平静的脸上明明灭灭。
真实。
有力。
属于赋予它新生的人。
胸腔里，那颗裹着冰冷支架的心脏，在沉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震荡中，沉沉地搏动着。窗外，夕阳将老石榴树的影子拉得更长，那些青涩的果子在晚霞的余晖里，悄然酝酿着成熟的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