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月亮(七)(227)(1 / 2)

铝月亮(七)

林晚那声撕心裂肺的“爸——!!!”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庆典现场所有人的耳膜,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欢呼和掌声。那片由掌声、惊叹和闪光灯汇成的喧嚣海洋,在万分之一秒内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恐惧巨浪彻底拍碎!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女儿脸上那混合着泪水与巨大喜悦的笑容,如同精致的玻璃面具般瞬间碎裂,裂痕下是无边无际的、纯粹的恐惧和绝望。她向我扑来,手臂伸得笔直,指尖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仿佛要抓住什么正在急速消逝的东西。她眼中倒映出的我的脸,在“铝月亮”璀璨银辉的映照下,是死灰般的颜色,扭曲得不成样子。

而我,只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骨髓深处的剧痛,从心脏深处轰然炸开!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的胸膛!那轮刚刚点亮、象征着女儿无上荣耀的“铝月亮”,它那冰冷而圣洁的银光,在这一刻变成了世间最刺眼的、夺命的寒芒!视野里的光芒急速扭曲、旋转,然后被一片深不见底、浓稠如墨的黑幕彻底吞噬。所有的声音——震耳欲聋的掌声、激动的人声、悠扬的音乐,甚至女儿那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都在刹那间被拉远、模糊、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真空。

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沉重沙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坚硬冰冷的地面撞击后背的触感,遥远得如同隔世。

“爸——!!!”

林晚扑跪在我身边,双手死死抓住我胸前的衣襟,用力摇晃,声音已经变了调,带着哭腔的嘶哑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爸!爸!你醒醒!醒醒啊!你看看!你看看你的铝月亮!它亮起来了!爸——!!!”

她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脸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却无法融化那瞬间冻结了我生命的冰寒。

“让开!快让开!打120!叫救护车!”混乱中,赵总沉稳却急迫的声音穿透了嘈杂。有人用力拉开了几乎失去理智的林晚。

“是心梗!快!谁有硝酸甘油?速效救心丸?”一个带着急救知识的声音在吼。

“散开!保持空气流通!”老张头粗粝的嗓子也在咆哮。

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带着尘土和恐慌的气息。但胸腔里那颗疯狂挣扎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揉捏、撕裂!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灭顶的剧痛和无边的窒息感。意识在无边的黑暗深渊里沉沉浮浮,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彻底吞噬。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还有女儿那一声声遥远却撕心裂肺的哭喊,像绝望的锚,死死地勾住我即将沉没的灵魂。

“爸……你撑住……求你了……爸……你看看月亮……你的铝月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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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仿佛永不停歇的救护车鸣笛声,是连接死亡与希望的唯一通道。冰冷滑腻的担架,身体被粗暴地移动,颠簸。氧气面罩扣在口鼻上,带着一股塑料和消毒水的混合怪味,每一次费力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只能透过一线模糊的光,看到车顶惨白的灯光和女儿那张惨白如纸、布满泪痕、写满无尽恐惧的脸。

“心率不稳!血压持续下降!准备除颤!肾上腺素1g静推!”医生冰冷而急促的指令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死神的判决书。

“爸!爸!你看着我!看着我!”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哑和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她的手死死抓住我冰冷僵硬的手指,传递过来的却是她自己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剧烈的电流冲击猛地贯穿身体!意识像被投入滚油,瞬间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和难以忍受的剧痛!灵魂似乎被硬生生从躯壳里扯出来又狠狠塞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如同破布撕裂般的嗬嗬声。

“再来!充电!200焦耳!清场!”

又一次!更强的电流!像无数根烧红的烙铁同时捅进身体!视野里只剩下刺目的白和扭曲的光斑。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粘稠的黑暗泥沼,只有女儿那遥远、模糊、却如同泣血般的呼唤,像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在无边的死寂里。

“爸……别丢下我……求你了……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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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冰冷粘稠的黑暗中漂浮了不知多久。像沉在深不见底的海沟,四周是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沉重、缓慢、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无边痛楚的心脏,在提醒自己还存在着,以一种极其脆弱的方式。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尝试睁开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视线模糊,聚焦困难,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惨白的天花板,还有上方悬挂着的、装着透明液体的塑料袋子,一滴一滴,缓慢而固执地滴落。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带着死亡和挣扎的味道。耳边是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嘀……”声,冰冷、机械,像生命的倒计时。

“嘀……嘀……嘀……”

这声音……是心电监护仪。

我……在医院?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沉入混沌的意识之海,带来一丝冰冷的清明。随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还活着?那晚……那轮璀璨的“铝月亮”……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晚……晚……”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破碎的气音。

“爸?!”一个带着巨大疲惫、瞬间被惊喜点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黑暗中划亮的火柴。

一张憔悴不堪的脸猛地闯入我模糊的视野。是林晚。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布满血丝,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脸颊明显消瘦了下去,下巴尖得戳人。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几缕发丝被干涸的泪水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她身上还穿着那天观礼时的深蓝色工装外套,领口沾着灰尘和……似乎是泪水的痕迹。

“爸!你醒了?!爸!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捧住我那只没有插着输液管的手,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她的手指冰冷,和我一样。

我看着她憔悴不堪的脸,那双盛满了疲惫、恐惧、担忧和此刻巨大喜悦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那晚,她扑向我时,脸上那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再次清晰地浮现。是我……是我毁了她的庆典,她的高光时刻……在她最辉煌、最该享受喜悦的时候,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对……不起……”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眼角,滚烫地滑落鬓角,“……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