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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在叫,山在听(四)(206)(2 / 2)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灰尘和陈腐木头的气息。她走到讲台前,拿起半截粉笔,转身面向那块斑驳的黑板。粉笔尖划过粗糙的板面,发出沙哑的“笃、笃”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同学们,上课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努力维持着平稳,“翻开课本第一页。”

讲台下,五颗小脑袋抬了起来,五双眼睛望向她,带着懵懂和依赖。王灵芝的目光扫过他们冻得通红的小脸,扫过他们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最后落在窗外连绵不绝、沉默如亘古的武陵群山上。那“笃、笃”的书写声,是她此刻唯一能发出的、对抗这无边寂静与流失的抗争。

李建国放下手机,油腻腻的手指在沾满猪油和血渍的围裙上用力蹭了蹭。手机屏幕上,是他刚刚发出的短信:“钱汇了。”收件人:灵芝。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眼神复杂,有疲惫,有愧疚,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疏离。然后,他锁上屏幕,把手机塞回裤兜深处。

宁乡县城菜市场角落,一个临时搭起的、油腻腻的塑料棚下,就是他的“新战场”。一张厚实的旧木案板,几把豁了口的砍刀,一个污迹斑斑的电子秤,还有案板上堆着的半扇白条猪,几副猪下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生肉腥气和市场特有的嘈杂、浑浊味道。这就是他现在所有的营生——一个最底层的猪肉摊贩。

“老板,这块前腿肉怎么卖?”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妈凑过来,挑剔地用指甲掐了掐肉皮。

“十八块一斤,大姐,早上刚送来的,新鲜着呢!”李建国脸上堆起有些僵硬的笑,努力模仿着旁边那些老摊贩熟稔的腔调。他拿起砍刀,刀背在磨刀棒上蹭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嚓嚓”声,然后熟练地剁下一块肉,上秤。

“哎哟,你这秤准不准啊?”大妈狐疑地盯着秤盘。

“准!大姐,您放心!少一赔十!”李建国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有点发虚。他刚入行不久,还在摸索,为了抢到便宜点的好肉,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屠宰场门口蹲守,跟那些老油条们争抢。秤杆子上的学问,讨价还价的门道,笑脸迎人的分寸……每一件都比养猪累心百倍。

好不容易打发走大妈,刚喘口气,旁边摊位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光头摊主叼着烟踱了过来,斜睨着李建国的摊子:“喂,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谁让你把摊子支这儿的?挡着老子风水了知道不?”

李建国心里一紧,脸上努力挤出笑:“张哥,不好意思,刚来不懂。您看这角落……”

“角落?角落也是老子的地方!”光头张把烟头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灭,“要么给老子挪开!要么……”他掂了掂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剔骨刀,眼神凶狠,“交‘管理费’!懂不懂?”

李建国看着那把刀,又看看对方身后几个同样不善的帮工,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手臂上的肌肉绷紧,手背上那道猪瘟扑杀时被铁丝划伤的旧疤显得格外狰狞。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要是以前……他脑子里闪过猪场里健硕的公猪低吼的样子。但他很快把那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肩膀微微塌了下来。他不能惹事。他需要这个摊位,需要每天那点微薄的收入去填那个深不见底的债坑。

他垂下眼,避开对方挑衅的目光,从油腻的腰包里摸索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了过去,声音低哑:“张哥,您抽烟……一点意思……”

光头张哼了一声,一把抓过钱,数也不数塞进裤兜,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大摇大摆地走开。

李建国颓然地靠在油腻的案板上,汗水混着案板上的油脂,顺着额角流下来,蛰得眼睛生疼。他摸出裤兜里的手机,屏幕漆黑。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只有案板上猪肉散发出的生冷腥气,市场里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以及四周摊贩们若有若无的、带着怜悯或嘲弄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比猪场被扑杀后那个空荡的夜晚更甚。那时他还有愤怒,有绝望,现在只剩下麻木的、看不到尽头的疲累和一种沉甸甸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窒息感。他拿起水瓢,舀起一瓢冷水,劈头盖脸地浇在自己头上。冰冷刺骨的水流激得他一哆嗦,暂时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情绪。他抹了把脸,重新抓起那把沉重的砍刀,对着案板上的猪骨,狠狠剁了下去!

“砰!”一声闷响,碎骨渣子飞溅。他需要这声音,需要这用力劈砍的动作,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还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