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郊结合部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卖菜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自行车铃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新鲜蔬菜的泥土味和油炸食品的香气。王姐带着小辉在市场的边缘找了个位置——一棵老槐树下的空地,旁边是个卖针头线脑的老太太。
没有椅子,没有镜子,没有热水。王姐从垃圾堆里捡来一个废弃的塑料桶,去公共水龙头接了半桶冷水。她又向隔壁卖早点的借了个小板凳,用塑料袋铺在上面。这就是全部了。
小辉站在一旁,看着母亲笨拙地在一块硬纸板上写下理发五元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挂在树枝上。他的脸烧得厉害,既为这寒酸的理发摊感到羞耻,又为母亲那近乎悲壮的决心而心痛。
最初的半小时无人问津。赶早市的都是些精打细算的底层百姓,谁会相信一个连店面都没有的野摊子?王姐站在槐树下,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路过的人。她的手上拿着那把明晃晃的剪刀,时不时空剪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终于,一个穿着褪色工装裤、头发乱得像鸡窝的中年男人停下了脚步。他狐疑地打量着王姐和她简陋的,又摸了摸自己杂草般的头发。
真五块?男人粗声粗气地问,别剪到一半加价。
王姐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硬纸板上的字。
男人犹豫了一下,一屁股坐在那个铺着塑料袋的小板凳上:剪短就行,别整花样。
王姐的剪刀立刻动了起来。她的动作快而准,没有丝毫犹豫。剪刀在她手中像有了生命,上下翻飞,发出清脆的声。碎发纷纷落下,男人的头型渐渐清晰。没有梳子辅助,王姐全凭手指丈量长度,却分毫不差。
小辉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专注、自信、手法娴熟,与面馆后厨那个麻木的洗碗工判若两人。剪刀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魔力,每一剪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不到十分钟,一个整齐的平头就完成了。王姐从塑料袋里掏出小镜子递给男人。男人左右照了照,明显有些惊讶:嘿,手艺不错啊!他爽快地掏出五块钱,又额外加了一元,下回还找你!
第一单生意成了。王姐接过钱,手指微微发抖。她小心地把钱塞进外套内袋,抬头时,眼神已经不一样了——那是一种久违的、被认可的尊严。
随着太阳升高,早市的人越来越多。王姐的理发摊前渐渐排起了队——大多是些农民工、小摊贩、退休老人。五块钱的价格,加上王姐利落的手艺,在这个底层市场很有吸引力。小辉忙前忙后,帮母亲打水、扫地、收钱,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
中午十二点,早市散场时,王姐的塑料袋里已经装了八十七元钱——十七个顾客,外加几个给的小费。她的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手指被剪刀磨出了血泡,但眼神却比过去几个月都要明亮。
收拾工具时,隔壁卖针线的老太太凑过来:大妹子,手艺不错啊!明天还来不?
王姐点点头,突然问道:这附近......有没有便宜的房子出租?
老太太眼睛一亮:巧了!我儿子有间地下室正要出租,一个月三百,就是有点潮......
回旅社的路上,王姐破天荒地买了两个肉包子。她把其中一个递给小辉,自己拿着另一个,小口小口地咬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油渍沾在她的嘴角,她却浑然不觉,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某种可能。
妈......小辉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真要去住地下室吗?
王姐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先住着。等攒够钱......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锋利,开个正经理发店。
小辉的心猛地一跳。他看见母亲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装着理发工具的塑料袋,指腹轻轻摩挲着里面的剪刀,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个久违的旧梦。
五万五千块的债务依然像山一样压在头顶。但此刻,在午后刺眼的阳光下,小辉第一次觉得,那座山或许并非不可撼动。他看着母亲挺直的背影,那背影不再佝偻,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心,仿佛已经准备好用手中的剪刀,一寸寸剪开命运织就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