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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姐的业务(八)(138)(2 / 2)

水花四溅。她拿起油腻的丝瓜瓤,挤上刺鼻的廉价洗洁精。冰冷的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袖,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打了个哆嗦。油腻的污垢粘在手上,滑腻腻的,带着令人作呕的触感。她咬紧牙关,用力地、一遍遍地擦洗着。水很冷,手很快冻得通红麻木,指尖刺痛。蒸汽混杂着洗洁精的味道,呛得她喉咙发痒。

时间在哗哗的水声、沉重的剁肉声、前厅隐约的喧闹声中流逝。王姐的动作从最初的僵硬、笨拙,到渐渐麻木、机械。她只是不停地洗,洗,洗。腰开始酸痛,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冻得失去知觉的手指好几次差点滑脱碗碟。额角未愈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润下隐隐作痛。她偶尔停下,甩甩冻僵的手,用袖子蹭掉额角的汗水和油污混合的液体,然后继续埋进那堆似乎永远洗不完的油腻里。

中午的饭点像一场风暴。前厅的喧嚣隔着门帘汹涌地灌进来,催促的吆喝声、碗碟碰撞声更加密集。王姐刚洗完早高峰的碗山,又被塞了一盆需要择的青菜。她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飞快地剥去黄叶,掐掉老根。指尖被菜汁染成了绿色,冰凉的水泡得指腹发白发皱。刚择完菜,又一波沾满红油和面汤的碗碟被壮实的女帮工重重地摞在洗碗池边,几乎要倾倒下来。

没有休息,没有停顿。只有老张粗声的催促和女帮工不耐烦的抱怨:“快点!磨蹭啥呢!没看前面都堆成山了!”“那个碗边还有油!重洗!”

汗水混着蒸汽,顺着鬓角流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王姐抬起手臂,用同样沾着油污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她看着眼前仿佛永无止境的油腻和劳作,看着自己冻得通红、布满细小裂口和绿色菜渍的手,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生理性的恶心猛地涌上喉咙。胃里空荡荡的,却因为劳累和油烟味一阵阵痉挛。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瞬间闪过母亲躺在病床上蜡黄的脸,闪过儿子小辉冰冷疏离的眼神,闪过孙老板那张狰狞得意的脸,闪过殡仪馆里那个冰冷轻飘的廉价骨灰盒……

不能倒下去。

她猛地睁开眼,眼神里最后一点波动被彻底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拧开水龙头,更加用力地擦洗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疲惫、屈辱和绝望,都揉搓进那些油腻的污垢里,随着冰冷的脏水一同冲走。

傍晚,暴风骤雨般的忙碌终于接近尾声。前厅的食客散尽,只留下满桌狼藉。王姐站在洗碗池边,腰几乎直不起来,双臂沉重得抬不起来。手指被冷水泡得肿胀发白,几处裂口在洗洁精的刺激下火辣辣地疼。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油污和水渍。她看着池子里最后几个油腻的碗,眼神空洞。

老张撩开门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胡乱堆着几块肥瘦相间的肉臊子和几根烫熟的青菜。他把碗重重地放在旁边一张油腻的小桌上,发出“哐当”一声。

“喏,你的饭。”他声音依旧粗声粗气,没什么温度,目光扫过王姐疲惫不堪的样子和那双泡得不成样子的手,又看了看角落里洗得干干净净、摞放整齐的碗碟山,以及案板上处理得干干净净的肉馅和青菜。他脸上的线条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极其细微。“……手脚还算利索。”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算是认可,又指了指那碗面,“吃完把地拖了。后面小仓库自己收拾一下,有张旧行军床。”说完,他不再看王姐,转身掀开门帘又回了前厅。

王姐看着桌上那碗热气腾腾、油汪汪的面条。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葱花的辛香,霸道地钻进鼻腔,瞬间唤醒了早已麻木的饥饿感,胃里发出一阵响亮的鸣叫。她慢慢挪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手指因为脱力和寒冷,抖得几乎握不住筷子。

她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滚烫的热气,送入口中。碱水面的劲道,肉臊子咸香的油脂,滚烫的面汤……粗糙、浓烈、甚至有些油腻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种近乎野蛮的、灼烧般的饱腹感和热量。这热量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疲惫。

她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吃得有些急,被烫得微微抽气。滚烫的面汤熏蒸着她的眼睛,视线变得模糊。她只是机械地、近乎贪婪地吞咽着。额角未愈的伤疤在汗水和热气的浸润下隐隐作痛,油腻的汤汁溅到了她同样油腻的袖口上,留下新的污渍。角落里,那只旧保温杯安静地立在油污的地面上,杯壁蒙着一层细密的水汽。

吃完最后一口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王姐放下碗筷,满足地、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浓重食物气息的热气。胃里沉甸甸的暖意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空虚。她抹了一把嘴,目光落在旁边地上的拖把和水桶上。

休息?没有时间。

她站起身,走向水桶。弯腰时,腰背的酸痛让她闷哼了一声。她拧开同样冰冷的水龙头,接了大半桶冷水,拎起沉重的拖把,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水花溅起,打湿了她单薄的裤脚,冰冷刺骨。她咬着牙,拧干拖把。

油污的地面又湿又滑。她弓着腰,开始用力地拖地。拖把划过油腻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身体很累,手臂很酸,手指上的伤口泡在冷水里钻心地疼。额角的伤疤一跳一跳地提醒着过往的屈辱。

但此刻,她的动作却异常沉稳。一下,又一下。汗水再次从额角渗出,混着油污滑落。她紧抿着嘴唇,眼神专注而空洞,仿佛这拖地不是劳动,而是一种仪式,一种将过往所有不堪和泥泞,都用力擦洗干净的、沉默的仪式。昏黄的灯光下,她拖地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油腻的墙壁上,显得疲惫而倔强。只有角落里那只蒙着水汽的旧保温杯,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