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默着,只听见打火机清脆的开合声,然后是他深吸一口烟的声音。“行。你…还好吧?”他的问话带着一种迟滞的迟疑,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王姐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声像碎玻璃划过石板:“好不好?你觉得呢?每次为了这点钱,我就得把自己剥开一次给你看?看着你假惺惺的愧疚,我就觉得恶心!”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久被压抑的嘶哑和锐利,震得屏风后的我耳膜嗡嗡作响。
男人长叹一声,那叹息仿佛来自肺腑深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孩子那边…抚养费,还有你妈看病…”
“够了!”王姐猛地打断他,声音像绷紧的弦突然断裂,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别跟我提孩子!当初你带着那个女人去新马泰双人游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孩子?每次给你打这种电话,我都觉得自己像在出卖自己!”屏风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啜泣,破碎而绝望,随即又被强行吞咽下去,只剩粗重的喘息。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许久,才听到男人干涩的声音:“这个团…我会让秘书跟你们公司对接细节。”接着是椅子挪动、衣物摩擦的声音,他离开了。
我们僵在屏风后,冷汗浸透后背。原来那些救命的业务,竟是王姐用尊严和鲜血淋漓的旧伤疤换来的!每一次“拉业务”,对她而言都是一次剜心刺骨的自戕!小陈脸上的愤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一片空茫的惨白和震惊。
我们悄然退出茶楼,如同逃离犯罪现场。巷口灌进来的冷风一吹,我和小陈才从刚才那场无声风暴中惊醒。小陈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们…我们回去怎么说?”真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无法触碰,更无法宣之于口。
回到公司,张总正焦躁地踱步,看到我们劈头就问:“看见王姐没?她有没有提什么…新业务?”他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对“救命稻草”的渴求光芒。
小陈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艰难地摇摇头,声音沙哑:“没…没碰上。”张总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那盆被遗留在王姐空座位上的绿萝,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枯黄的叶子又无声地凋零了几片。
第二天清晨,张总办公桌上静静躺着一个素白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简短的打印纸条:“张总,我辞职。王。”再无他物。
张总捏着那张纸,愣怔了半晌,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随手将它丢进抽屉深处,那声叹息里混合着解脱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办公室里恢复了日常的忙碌,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重新交织。王姐的角落迅速被杂物填满,那盆枯萎的绿萝不知被谁清理了,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她的名字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迅速湮灭在日常的喧嚣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几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我加班晚归,路过那条熟悉的小巷。暮色四合,“听雨轩”那盏蒙尘的旧宫灯依旧亮着,光线昏黄而固执。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目光投向茶楼那扇熟悉的窗。
窗内,那个角落的卡座里,一个熟悉的、微微佝偻的侧影安静地坐着,对面空无一人。她只是独自望着窗外沉落的暮色,面前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她沉静而疲惫的侧脸轮廓,仿佛凝固成一尊守望的塑像。
暮色沉沉压下来,巷子里只有茶楼那盏孤灯映着她模糊的身影。那杯茶的热气渐渐散了,凉意是否正无声爬上她的指尖?无人知晓明日她是否还要拨通某个号码,把心头的疤再次撕开,兑换成生存的碎银。这世上的路,有时窄得只容得下一次次躬身钻过荆棘丛生的狗洞——每一次低头穿行,都为了换取片刻抬头喘息的可能。